好在玉山的天气一直都是好的。苏言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躺在藤椅上,坐在树下闭目晒太阳。每次出太阳的时候,他都会让夜莺扶着自己出去,天气暖和,他就可以少穿一些衣服,也可以少想一些事。
宫里的事基本上都交给了张恒之,真的当了甩手掌柜以后苏言才发现,当初林殊想要的归隐,是多么悠闲惬意。
夜小马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研究他的药方,余寿之负责看管血葵,只有夜莺经常陪在苏言身边说话。夜莺从房间里又拿了一件斗篷出来,走到那藤椅边就要给苏言盖上。
“太厚了,跟被子似的,拿走吧。”苏言无奈道。
夜莺道:“这是宫里用天丝绒做的,不厚,你也别任性了。”他帮苏言盖上被子,又拿出一个果盘,小心地削着苹果,道:“看我这个绝世高手,一双杀敌无数的手,现在用来给你削苹果了。”
“那就要麻烦你这个绝世高手了。”苏言笑道。
夜莺抬头看他,他的脸越来越没有血色了,很多时候,他都怕他哪一日闭上眼就醒不来了。说到绝世高手四个字,夜莺也才想起,苏言的功夫完全不在他之下,很多年以前,总能在春围上拔得头筹,可是太久太久的养病,都快让他忘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苏言伸手接苹果时,夜莺又无意间看到了他手上大大小小的针口,那是夜小马取血输血在他身上做实验的证明,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针口让人不寒而栗。夜莺没骨气地撇过头不忍再看,很少流泪的他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还不错。”苏言浅笑。
深吸一口气,还带着鼻音,夜莺生怕苏言发现自己的异常,连忙起身道:“我进屋看看余伯。”
“好,你去吧。”
夜莺落荒而逃。
走到屋中连忙关上门,却看到余伯对着花盆里的血葵发呆。夜莺轻轻走去,看到老人的脸上泪迹未干。
“余伯,您......”
“今日夜神医说了。”余寿之颤抖着说道:“最多不过这个月。”
如同晴天霹雳,将夜莺劈得体无完肤:“怎么会,这个月......这个月......为什么这么快。”
“因为夜神医一直在做的实验,一直在透析他的身体。”余寿之道。
“我现在就去找夜小马!”
“没用的!”余寿之道:“他早就知道了。”
“他不想活了?!”
“他还能活吗。”余寿之道:“当初林小隅来找我的时候,我也很纠结,我不是不想给他看病,我是怕我来了,他还是要走了。”余寿之擦擦泪痕,缓缓说道:“当年他让我辞官回乡,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当然能够理解他。我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可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那么坦然,我.....我实在是......”
夜莺像失了魂一般听余寿之说着,却一句也记不住。他从小与苏言一起长大,作为苏言的暗卫,两人却很少以君臣相称。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早就已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了。
张恒之得到消息,也连夜从未央宫赶来。那天夜里,苏言的房间灯火通明,张恒之的声音一句一句传出房门外。
“虽然我已经接受了,但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言啊苏言,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期盼,先皇对你的重任,还有那么多战士百姓对你的信任,你如何对得起这一切?现在好了,你说不干就不干了,现在就要撂下摊子跑了,你把这么多东西丢给我一个百八十岁的老头,你狠得下心吗你!”
“苏言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你真的太自私了,天下局势未稳,那些小国表面上顺服了晋,但很多都是受不了苏凌的打压或者想借你晋国势力保全自己的。每个人都各怀鬼胎,还有苏凌,苏凌未除,又联合邦外,甚至现在还有不少叛贼投靠他,你若是不管了,那么天下怎么办,大晋怎么办。两年,哦不,仅仅只需要半年,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刚刚结束的战乱又要平地而起了。”
絮絮叨叨指责的话从房间里传出。
月色当空,夜莺其实一直都坐在屋檐上听着。这些犀利的言语中,其实都是他的不舍得,张恒之不喜欢用柔情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从他带着苏言逃难开始,指责为多,夸奖为少,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心里是最记挂苏言的那一个。
夜莺不知道听了多久,月上柳梢头,晚风轻拂面,直到一句“您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而结束了。
后来,张恒之拿着苏言给的五个锦囊离开了。正是这五个锦囊,支撑着晋国所向披靡的两年。
苏言很早就起身了,夜小马的研究也已经完成。滋养血葵的药方是真的做了出来,夜莺听了一夜的絮叨,第二日倒是起得晚了,去找苏言时,他又躺在藤椅上,一把蒲扇盖着脸,藤椅一摇一摇的,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起来了?”苏言拿下蒲扇,问。
夜莺无奈道:“他还是那么能说啊。”
“没办法。”苏言也笑了:“你也从小听到的唠叨长大的,还没习惯吗。”
夜莺坐在苏言身边的石凳上,叹了口气。
“想当年,你们四个那时候都很小,一直跟在我身边。”苏言道:“我一直以为你们会一直跟在我身边,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那只能说明我才是你的天选之人吧。”
苏言笑了:“我是一直相信的。”
“相信什么。”
“你是天选之人啊。”
苏言道:“等我离开以后,你也不要呆在京州了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笔钱,你改头换面,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
“你这是不想我在京州享受荣华富贵了?”夜莺没好气道:“我可是大统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想让我去山里当村夫,我才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