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下着细雨，窗外空庭寂寂，水汽氤氲弥漫。我坐在床上，听雨敲打出滴答的声响，苏凌正坐在离我三米远的桌前，房中夜色晦暝，日影隔窗遥递。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我开门见山:“你如果是忌惮林忆疏手中的兵和情报，那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们本就是要去东喻的，东喻隔海相望，威胁不到你中原的地位。”

    “的确如此。”苏凌点头附和。

    “又或许我们身上还有你想要的东西。”我皱眉道:“或许你真的无聊到想找我报仇，折磨我，羞辱我？”

    苏凌沉默了，他明明离得也不远，但总觉得他身上散发出的寒冷孤独的气息能将我淹没似的。

    “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就算是我这条命，现在不也在你的手里？”

    苏凌突然笑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笑，但他掩面笑着，还喃喃自语道:“他真是把你藏得很好，藏得太好了!自我入驻京州以后，很快就一统天下，三年内，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全国铺天盖地地印你的画像，我封爵立侯，赏千金万两!”苏凌高潮的声音又暗淡下去:“可是还是找不到，你们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找你报仇，我该恨你吗。”苏言道:“或许我该恨你吧，一次次将我的信任踩在脚下，一次一次背叛我，一次又一次置我于死地。我该恨你吗，林小隅，我凭什么不能恨你……”

    终于露出獠牙了么，我冷笑道:“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只要拿起剑，就能一剑刺穿我的肚子，或者你一把火烧了那柒宫，我会更痛苦得死。”

    几乎是没有反应的时间，我也不知道苏凌是怎么来到我跟前的。只知道他一把扯过我，将我抱在怀里，几乎是发了疯地想把我融进他的身体里，我愣住了，身体因为震惊而忘记了动弹。

    苏凌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他的下颚摩挲着我的头顶，语气悲伤绵长:“你总是恶语相向，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呢。”

    真的……爱我？

    “那一年西北一别，我就知道，只有夺得天下，只有让你无处可逃，你才能牢牢地在我的手心里。三年前，我入驻京州，才得知了林忆疏的存在，甚至你们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京州。”苏凌道:“这三年来，我发了疯似的找你，我把整个天下翻得天翻地覆，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他，苏凌却仍然纹丝不动，反而是我摸到他手上坑坑洼洼的凸起。我掀开他的衣袖，密密麻麻的狰狞的凸起凹陷像火山的表面，让人触目惊心，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是……这是什么。”

    “黎剑的副作用。”苏凌连忙把袖子放下，生怕被我看到这丑陋的一面:“你从未想了解过我，你怎么知道我又为此付出了多少。”

    苏凌接着说道:“他们的喜欢是喜欢，我的爱就贱如草芥么。”苏凌抓住我的手臂，颤抖地说着，眼神委屈得仿佛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你说我害死了林旭，害死了林殊。你说我抛弃你，利用你，可是你呢林小隅。当年我就算逼宫，我也为你谋划了一条出路!就算失败，刘海他们也可以带着你逃出京州，可是你呢，你利用我的信任两面三刀，竟然联合苏言给我下套，这不是你的背叛么。”

    当年苏凌利用我，苏言也利用我，我说什么苏凌利用我，我不也背叛了他么，还导致他在流放途中遇到的那些事，才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好，你说我害死林旭，害死林殊。”苏凌又道:“可你呢，对我下毒，将我逼至绝境，利用我对你的爱，一次一次置我于死地!”

    我眼中的光错乱，看着他悲戚的面容，感觉心里有什么一直颤着。是，他逼死林殊，我恨死他了，可是我也一次又一次置他于死地，下毒的时候我毫不留情，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是逢场作戏，真要算起来，我和他算是有着血海深仇。

    这个乱世，总是需要统一的，战争已经打了将近十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多少家庭，夫妻，朋友如同我一般支离破碎。所以这个世界是需要统一的，无论是苏言以德智为主的统一，还是苏凌以战争方式的统一，都是统一，都是结束乱世的一种办法。

    所以……这才是苏言让张恒之打开城门的原因吧。

    若是当年苏言的锦囊胜了，那苏言为首的流派占据主导算是一统，无论之后的皇帝是谁，权力中心始终在张恒之的手中。

    可如果苏言没有胜，那么苏凌卷土重来是必然，与其做那些无谓的抵抗，不如少死一点人，少打一些仗。

    所以他放下了吗。

    他才是真正放下了吧。无论是世间的荣华富贵还是血海深仇，儿女情长还是喜怒哀乐，他就这么一撒手，什么都不要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代一代又一代，反反复复为了那些恩怨来来去去，永远不会有尽头。我是恨透了苏凌，恨他利用我，恨他逼死了林殊，恨他所作所为，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呢。

    要算起来，我也是个利用背叛，间接害死林汐的凶手吧。

    “你说得对。”我沉眸，缓缓道:“你说的对。”

    十多年了，比起小殊刚离开时的撕心裂肺和玉石俱焚的决心。现在倒是内心都平淡了许多，苏凌绝后，也在鬼门关走了两遭，身体上也是残缺不全，还有什么仇什么怨放不下呢，只不过是庸人自扰。

    “我不会伤害林忆疏。”苏凌道:“金鹏也放了出来，我允许他来小竹苑跟着你，都尉侯府是你的东西我也不会动。”

    我微微一颤，抬眸问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留在京州，做我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