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说我大抵是病了，被落月带回客栈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整个人闷闷地坐着，望着窗户发呆，问我吃什么也不说，只是发呆。

    苏凌着急得要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的前一个时辰，我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说我想吃桂花酥。苏凌很高兴，差人买了好几家，我吃着糕点，却苦得很。

    我知道苏凌一定把我带出来的盒子检查过了，伏羲玉我藏在了身上，苏凌不会让他人搜我的身。

    我告诉苏凌想多在盐都待一阵子，他也答应了，他最近是出奇得好说话。

    我说我想去晒太阳，苏凌就跟着我，一直在盐都的街道上走了许久。我看着纷纷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车队，喧闹的主街道明明这样热闹，我却觉得十分冷清。

    只是站在一家铺子面前发了会呆，苏凌就问我是不是喜欢铺子上的钗子，我胡乱地点了点头，苏凌就都买了下来。

    见我一路上都不说话，苏凌主动开口:“听说盐都的面具节快到了，这面具节甚是有趣，我陪你在这里过节之后再回京州可好？”

    落月接话道:“公子是看姑娘心情不佳，才有此主意。”

    面具节……

    我倒是忘了，盐都确实有这么个节日。不过这么多年没过，倒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子了。面具节……面具节……当年我还在刘府时，便和公子一起过了这面具节，他戴着面具，立于灯火阑珊之下，光影错落，让人心慌言乱。

    十岁出头，正好是懵懂的年纪，那个时候我小心翼翼的喜欢，就是喜欢。

    “好。”我开了口。

    苏凌高兴极了，我主动说了话，他便让人安排下去，说是今年的面具节要大办。

    一边逛着，苏凌又跟我说:“如今天下局势已定，等你册封典礼之后，后宫你想如何整顿我都依你。后宫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人，都是当年无奈之下迎娶的，你若是不喜欢打发走就是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当年苏言遣散后宫，是为了不耽误那些女子，让她们另寻出路。而如今苏凌想效仿他，以为苏言的举动是我的主意吗？

    苏凌最近一直跟我提封后一事，我都没有拒绝他，他是不是就以为我同意了？同意也好，拒绝也罢，好像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了。

    我好累啊……好累啊……公子……我觉得我走不下去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会这样，所以才一直瞒着我，想瞒着我一辈子？

    “我这个主意如何？”

    苏凌问我，我才回过神来，只点头说“好”。

    苏凌说要给我一个全天下最盛大的册封仪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逛了很久，腿都走酸了，我才说回了客栈。本来苏凌跟我一起出来，不愿意惊动地方官，所以暂时住在客栈并没有通知城主。连要大办面具节的消息也是落月带着朝廷的指令去的。

    那城主恐怕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关心起节日来了。

    夜里，我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发呆，房门却被推开了。我淡淡看着走进来的人，苏凌有些局促地在我面前的桌子旁坐下。

    “陛下有什么事吗。”我淡淡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色彩。

    “今晚，我……我可以呆在这里吗。”

    我回京州，再加上在盐都的日子，算起来已经好几个月了，我本以为他还是会丧心病狂地强迫我，但他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这次连这种要求也是小心翼翼的。

    苏凌好像也变了。

    他说，我从未去了解过他。

    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这个话，确实是这样的。但不是从前，是后来。

    我了解的，是那个在凌王府的他。

    那时候的苏凌，外表冷酷无情，面瘫沉默，什么情绪都不言于表。他总是很严肃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苏言被找回，一夜之间跌落神坛。他的父亲对他非打即骂，骂他不争气，骂他是个废物。他渴望超过苏言，渴望成为众矢之的，渴望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苏凌失智的那些日子，他的心智停留在了他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是多么渴望得到爱，才会那样依赖我。

    他的疯魔，执着，是原生家庭对他的荼毒。是一而再再而三打击对他精神的摧残。那时候我还是能够理解他的，所以就算要和公子一刀两断，我也不想丢下他不管。

    可是后来呢，他要将他承受的一切，千倍万倍地还给他人。伤害那些爱他的人，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了解他了。

    “好。”我答应了苏凌。

    落月听到声音，连忙从外面拿来了被褥，给苏凌铺在了地上，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人发笑。

    算起来，我们这一辈有牵扯的人，不过就只剩下了一个苏凌。

    苏凌在地上睡下，落月就出去了。我侧着身子看向躺在地上的苏凌，主动开口跟他说话:“我们也算是一把年纪了吧。”

    我不经意间看到了苏凌额间的白发，想起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上身体各方面的原因，确实比平常人更憔悴些。

    “是啊。”苏凌道:“我们都老了，但你却还像刚进凌王府的时候。”

    “刚进凌王府时，我可不是这个样子。”我道:“那时候你总说我丑得吓人，一直让我戴着面具。”

    “嗯……”

    “真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在一起安心说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就在十多年前，我还要和他玉石俱焚，现在心中剩下的只有淡然了。仇恨可以被时间磨平，可是遗憾不会，思念则会更重。

    “你还恨我吗。”

    “恨……吗。”我也不知道，每每想起林殊，心中都会隐隐作痛，可是真的过去太长时间了，十多年的时间里，激烈的情绪好像都流走了。

    “陪在我身边吧，林小隅，我真的好想你。”他看我的眼神炽热又急切。从前他也爱说这种话，可我都当他是利用我或者胁迫我的谎话，可如今我哪里还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真是好笑啊……一个总是喜欢说爱你的人和一个从来不说爱你的人竟然还是兄弟。

    苏言，你说你的嘴要是有他的一半，谁争得过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