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炉子，我坐在榻上，腿上盖着被子，炉子里的炭火盈盈绕绕，苏凌坐在我的床边，手中捧着他找来的书，轻轻地给我念着。

    这炉子里的碳很好闻，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碳。”

    “这是地方上进贡来的月炭，说是清新，能让人精神好许多。”苏凌解释道。

    “我挺喜欢的，但是进贡来的数量肯定不多吧。”我遗憾道。

    “你若是喜欢，我让他们多送来一些。”

    “好啊。”我又耸了耸肩:“不会太麻烦你吧。”

    “不会。”

    “嗯哼。”我哼着小调，继续说道:“你继续念吧，后来住在那个客栈的人怎么样了？为什么晚上窗户会一直响？”

    苏凌的声音也软下来，徐徐道来。我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翻动书页的手指，竟然也为他心疼起来。他今日的一举一动无不都在模仿苏言的影子。

    我当年做小星星的替身时暂且伤心，如今他自愿做苏言的替身，究竟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呢。是因为我经常跟他说，我想苏言了么。

    可是假的总归是假的。

    不过假的也很受用，至少在模糊之中，我还能存在于那一丁点的幻想之中。

    “哇——这个男人也太过分了吧。”我义愤填膺，头脑都精神了：“简直跟你当年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哦不对，你们俩半斤八两，他是不是得了你的真传啊？”我笑眯眯地跟苏凌开玩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颤抖的神色。

    册封的日子越来越近，冬日最冷的几天也来了。苏凌让人在小竹苑里存了好多月炭，又安排了里里外外几十个人伺候着我，后宫的嫔妃除了裴小柒，也没人敢来小竹苑，她们都怕苏凌生气。

    苏凌最开始每日都来小竹苑，但由于政务繁忙，两头跑总不是个事，我就让清儿收拾了一间偏房给他住，那个房子原来也是苏言的书房。苏凌后来总是穿苏言爱穿的那种衣服，梳苏言爱梳的那种发饰，很多时候看到他的背影，我无不再一次想起那个男人。

    林忆疏为此很不高兴，暗地里来找过我：“母亲，你就任由他这样？”

    “他怎么样了？”

    “言伯伯已经走了，他如此是想做什么？凭这些就能在母亲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吗，母亲这些天也不阻止，难道真的被这些把戏给......”

    “小疏，他也是个可怜人。”不幸的童年加扭曲的人生经历，将他的精神逼的几近崩溃，他在其中迷茫，怒吼，却始终找不到自己要追寻的。看似得到了整个天下，实则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是可怜人？”林忆疏道：“那我父亲不可怜吗，言伯伯不可怜吗，魏伯伯还有那些千千万万被他害死的人不可怜吗？”

    “你恨他。”往日里，林忆疏将这些情绪都隐藏得很好，但苏凌模仿苏言不知道是触碰到了他的什么逆鳞，竟让林忆疏忍不下去了。

    “我自然恨他。”林忆疏道：“母亲或许释怀，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你若是原谅他，母亲才要对你失望了。”我握住他的手道：“虽然你言伯伯给你留下了诸多，但你年纪尚小，实力薄弱，还不是苏凌的对手。母亲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在我离开以后，他不会为难你。”

    “母亲......”林忆疏颤抖地拉住我的手，听到我像安排后事一样地跟他说话，眼角泛了红。

    “你将来，一定要为你父亲正名，安置好所有的人，在羽翼未丰之前，不要跟苏凌撕破脸。”我语重心长地嘱咐：“如果你要复仇，母亲不反对，但你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苏凌此人深不可测，你有且只有一次机会。勾践卧薪尝胆三年，你也不能轻举妄动。”

    “小疏知道了。”

    我的仇恨不等于小疏的仇恨，我的原谅也不等于小疏的原谅。我从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孩子的身上，他要做什么，放手去做便好了。

    苏凌经常来陪我，每一顿饭都少不了他，他日日让御厨换着饭菜做，我每次都能吃到不一样的。还经常从外面带很多小玩意回来，许多都是我没有见过的，谢长新倒是非常喜欢。这个冬天，说漫长也很漫长，我经常半夜惊醒，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就会在想他会不会冷。

    他是最怕冷的啊，往年这个时候，都会在他的房间里放很多炭火，还有汤婆子，他总是抱着汤婆子，坐在亭中，浅浅地笑，笑容那样温暖，三尺的雪都能融化了似的。

    我扶在床前，一股悲伤从心里涌出，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

    “公子，如果有来世的话，换我来守着你好不好？”

    “公子，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你再怎么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公子，我想你了，你有没有——你有没有想我。”

    一个人站在窗边，自顾自地说了很多很久，直到困意袭来，竟然在窗边不知觉地睡着了。第二日醒来，果然又感冒了，这一感冒，苏凌生气，将伺候我的小婢女挨个打了一遍，随后也没问我的意见，就搬到了我的房间，安置了另外一张床铺。

    他哪里是气那些小婢女没有把我照顾好，就只是想找个借口搬进来，我还看不懂他的那些心思吗。

    如果是当年在凌王府的林小隅，我是真的会喜欢他吧。

    可是过了这么久，我哪里还谈得起喜欢。

    自从苏凌搬进了我的房间，半夜睡觉时总感觉有人一直盯着自己，我有时候微微睁开，就能对上苏凌炽热的目光，吓得我连忙背过身去。这一病，就病了整个冬天，我以为我都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是苏凌一碗又一碗的药灌进我的嘴里，才又把我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后来，春天就来了。

    天气变暖时，我的身体也好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封后大典。

    推迟了一整个冬天的，整个天下最热闹的典仪，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