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他低着头，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我听到他喃喃自语：“别留下我一个人......”

    “你送我回来的？”我笑着问：“小疏他们呢。”

    苏凌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惚地问：“为什么要烧了柒宫。”

    “也不一定是我啊，说不定就是走水了呢。”

    “你别跟我说走水这种话。”苏凌道：“这些日子，我派了很多人去找夜小马，可是四处都没有他的踪迹。”苏凌掩面，不知是啜泣还是什么，声音颤抖：“这跟我找你不同，我可以找你一年，两年，五年，甚至一直找下去，只要我想。可是你等不了，你等不了那么久了。”

    “嗯。”我知道打马虎眼也没用了，只能淡淡应下来。

    “从你在柒宫放了那把火开始，你就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对么。”苏凌道：“如果你是怕有人觊觎柒宫，怕药人之事......我可以安排重兵把守，没人进得去的......”

    “放我走吧，苏凌。”我打断他的话：“你知道吗，他虽然走了，但我觉得我还是能经常看见他。早晨时，他坐在床前读书，午时，趴在案前小憩，夜晚，他就坐在小竹苑的院子里，手中的蒲扇一摇一摇。苏凌，我真的能看见他。”

    他身形一颤。

    “我想，他是能听见我说话的。他知道我想他了，所以他来带我走。”

    “你就偏偏，真的要对我如此残忍......”苏凌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的用力。他不自控地抱住我，一次又一次地将我塞进他的怀中，似乎是不够，不够还不够。他几乎要把我融进他的身体里，不，只是这样还是不够，还是不够的。

    夜幕中，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苏凌抱着我，无声的哭泣。

    我在他的心里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我都自嘲道，想当年他是看我一眼都嫌弃的程度，现在竟然比任何人都害怕我死。

    “你如果敢死，我就把林忆疏他们全部抓起来，我会日日夜夜折磨他们，让你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苏凌凶狠地说道：“你如果敢死，我就把照顾过你的宫女和太监全杀了，既然是他们伺候不好你，那就让他们在下面继续伺候你——”他一直说着恶毒的话，似乎要赶尽杀绝才能让我为这些人而留下来。

    我只是笑，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的。

    而且就算他真的如此做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能管的只有我自己，我顾不了任何人，我只想去找他，无论在哪里。

    苏凌有多后悔，我就有多后悔。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如果我能抛下我所谓的愧疚与自责，会不会他现在还是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

    苏凌已经永远失去了我，就像我永远失去了他。

    这天夜里，苏凌自顾自地说了很多恶毒的话，后来又哭，哭了又说，说了又哭。我想他把所有宫人都赶走的原因，是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吧。毕竟他最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了，他倒是不在乎在我面前露出这些。

    这个夜晚漫长又吵闹，却撼动不了我平静的心。

    ......

    金碧辉煌之华堂，尽显典礼之辉煌。

    礼乐之声悠悠起，清脆响亮彻玉堂。

    锦绣霓裳随风舞，艳丽色彩展华章。

    没想到我这残破的身躯，还真的拖到了封后大这一日。我远在小竹苑，就听到了前朝的喧闹，礼乐之声回荡在整个未央宫的天空。

    之前制作的册封礼服也做好了，礼服用冰蚕丝制成，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如云雾般轻盈飘渺。颜色是深邃而庄重的暗紫色，在这暗紫色的锦缎上，以金线银线精心绣制出古老而繁复的图腾，那是象征着皇权与尊贵的纹样，每一处细节都尽显匠心独运。袖口与领口处镶嵌着无数颗璀璨夺目的宝石，如繁星般闪耀，又似梦幻的极光。

    肉眼可见的精致与华丽，袖口与领口处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迸发出绚丽多彩的火花。

    这件衣服搬到小竹苑时，替我化妆的小宫娥都忍不住惊呼。

    我苍白的脸色，就算是铺了三四层的脂粉依旧挡不住。

    化妆桌上的手帕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母亲......”在这个所有人都高兴的日子里，林忆疏看出来，我也很快乐，快乐的原因他估计也猜到了。

    他半蹲在我的身前，握住我的手，哽咽道：“母亲......”

    “这一辈子，我没有做好一个母亲，你会怪我吗。”我朝他微笑。

    “不.......母亲是天下最好的母亲。”林忆疏道：“母亲放心吧，小疏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还记得以前母亲告诉过你，一千年以后的世界吗。”

    林忆疏点点头。

    “所以啊，我不是离开了，我是回家了。”我摸着他的头，满眼不舍地说道：“要说在这个世界里还剩下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小疏。不过，不过娘也相信你，你是最优秀的孩子。”我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腥味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我并不想在孩子面前......

    谢长新依在门口，眼神与我交汇的片刻间，无需言语，她也明白我的意思。

    “娘娘，该换衣服了。”小宫娥说道。

    那件镶满了宝石和翡翠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沉重的压迫感让我有些吃力。再看向那顶珠光宝玉的头冠，我的笑容都很勉强。不过小宫娥却把那头冠拿走，说道：“陛下说，这顶冠华丽却不实用，娘娘不会喜欢的，故此就让奴婢们为娘娘梳个好看的发饰便好了。”

    苏凌看来是知道我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几个小宫娥忙里忙外，帮我点绛唇，贴花黄，梳起高高的发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在妆容下，精神了不少。

    外荣中空，垂死挣扎罢了。

    有人说，人在死之前，是能预知到自己的死亡的。

    我觉得，我的大限就在今日了。无论是不是在今日，也必须是在今日，因为我不会做苏凌的妻子，永远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