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盘碗碟，破鞋剪刀，珠串簪钗，木雕泥偶，破碗黑泥，豁口瓶，断剑残玉握，竟然还有被谁啃了一口留有牙痕的树根一截。

    摊前货物倒是繁杂，可就是说不出来的别扭怪异。

    这是杨铭陪着伞女来到一处老者摊位的场景。

    作为奇货居的掌柜的，杨铭没少往河寨跑，不论是搜罗进货还是寻机出货，见惯了船市黑市和鬼市的不着调。

    但这位老汉摆摊的路数，他属实是琢磨不透。

    货太杂，不过有一点很是雷同。这些乱七八糟的货都带着一股散不尽的水气，水里捞的无疑。

    难道这位老汉是水性极好的水条子？

    杨铭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完地摊又打量正满脸菊花笑的五爷，听玉莲的语气该与这老汉熟稔的很。

    杨铭与伞女的之间几乎无甚隐秘，他知她是百年水魅，她明他是樾山堂弃徒身负遗命却不甘。

    杨铭猜测摆摊的老汉大概与玉莲有旧且水性极好的老水条，却不知身前这位老汉乃是一千多岁的大妖，五爷。

    境界差太多，看不出来正常。

    伞女惊喜是受过五爷大恩。

    早年间曾携带些物事来鬼市换些资粮时因不太懂鬼市的规矩同河寨起了纠葛，差些被河寨供请的几位邪道“分食”了，还好有五爷出手相助才解围存身。

    或许是怜其修行难得，又或是一介水鬼清灵阴阴却无半丝血怨污煞。

    除救命之恩外还有授业大恩。

    伞女没走上害人性命吞魂食魄的恶鬼路子大半是五爷半道上关键的指导，故而伞女视五爷为长辈，然五爷生性懒散不喜被打扰，不然伞女一准年年前来拜会。

    “莲儿多年不见，愈发清秀咯，好，好，好。”

    得见故鬼走得正路，五爷欣慰一笑。

    活久见的他可是知晓阴鬼修行之艰难，浑噩无性的鬼性时时刻刻在侵蚀存有理智的人性。

    一旦没经得住诱惑，滑落恣意妄为的鬼性深渊便唤不回理智的人性了，从此鬼性肆意，世间又多了头浑噩的恶鬼。

    “这位是？”

    五爷此刻如一老顽童，故意打趣问道。

    未待伞女羞脸，杨铭挺身而出，自报家门。

    “小子杨铭，与莲儿相识，得幸拜见前辈。”杨铭举止大方，毫无拘谨难色。

    “好好好，小伙子不错。来来来，这两瓶药丸拿去补补身子，行走江湖，身子骨一定要壮实才行哩。”

    五爷从摊上搂到俩裂纹瓷瓶塞进杨铭手里。

    杨铭诧异一息便应笑收下。

    长者赐，不敢辞。

    那俩裂纹瓷瓶里盛装的正是百草固元丹，放屁挺臭的那种。

    没坑住那俊女娃就就逮着莲儿的相好坑，五爷笑靥如花。

    一粒百草固元丹拿到百草堂能换二百两银子呢，这两瓶共装十枚，货值两千多两银子的丹药说送就送。

    伞女见杨铭乖乖收下才松了口气。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想着相好不在前辈跟前失了礼数就好。

    再次谢过五爷，伞女不再叨扰，轻拉杨铭衣袖离去。

    今夜鬼集热闹非凡，该是自群英会引来的喧嚣，伞女方才晃见一道黑影从墙角掠过，有些熟悉，呵呵，想必是故交吧，藏居万安县荒村的那头狸奴。

    轻轻一笑，紧紧握着相好的手臂含笑朝着鬼市深处走去。

    同为异类，又是邻居，还是头母猫呢，一鬼一猫虽相熟却无半点交情甚至还互生嫌隙。

    那头碧眼玄猫也曾受过五爷恩惠，但性子傲娇得不行。远远瞅见素来跟她不对付的伞女与一位符师相伴在五爷跟前谈笑风生，心里头那股恼气就噌地一声冒起，连同五爷打招呼都没得即远远离去。

    五爷堂堂大妖坐镇一方，岂会不知，笑笑不语罢了。

    这花花的性子一向如此，一会晴来一会雨，与伞女相看生厌的龃龉他也是明晰的。

    一个是千娇百媚的百年水魅，生得朱唇柳眉，粉面脂红，身段娇媚，站那里婷婷玉立，好似妖娆芙蓉仙女，风情万种，若非用些手段遮掩身形，一踏入鬼市定招来无数贪婪垂涎目光。一个是久久不能幻形的傲娇猫妖，心眼小，灵智高，一双碧玉透亮的绿瞳，白身三花的斑点似幼豹的身子，能成好朋友才怪呢。

    花花自萌生灵智以来只吞食过几位对她心生贪念的邪修和恶人，沾惹些许血怨阴煞，其后对外界恐惧而藏在荒村间懵懂修行。

    一次鬼集开市，壮胆子前来偷食些灵草妙丹却被五爷“抓”个正着。

    托五爷的大福，一番教导后，碧眼玄猫不再懵懂修行，走的也是清灵路子，饮晨露，吞月华，寻些山野灵花异草孝敬五爷助其炼丹。

    碧眼玄猫，潜居京畿大县万安县城外郊一处荒村的猫妖，道行有二百多年，黑冰台有司记录在案，受过河寨大妖五爷传道大恩，原本是农家捉鼠守仓的普通家猫，某圆月夜得帝流浆垂落得生灵智。

    。。。

    万安县城外郊一处农庄，村里不知何时起了瘟疫，人人患病，面黄肌瘦，咳血不止，因村舍离京城太近，万安县衙邀请京兆府出面封村杜绝瘟疫蔓延。

    不到一月间除却几位幼童病轻外全村死绝。期间黑冰台供奉堂有精擅药石的供奉查出是村里老井的水脉异动，沾惹不知何处的地肺煞毒导致村民饮水患病。

    有黑冰台出请，瘟疫村庄倒是无怨煞滋生，可惜村子荒废了。

    甚至周边三十里无人烟，凡俗百姓怕得要死，总以为那处荒村还会害人。

    可惜多年以后，荒村只剩一头守村猫，花花了。

    一次圆月夜，如往常一样花花依旧躺在村舍的屋顶晒月亮，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的圆月大得出奇，比大饼还要大。懵懂间，算是福至心灵，张口如同啃饼饼般啃吃月光，奇异竟然出来了，如同仙露琼浆的月华真被她吞进腹中。

    帝流浆，月华精粹。

    吞咽一缕帝流浆入腹的花花自萌灵智，从此不再是蒙昧野物，而是知晓本我且懂修行的妖。

    花花鼻窍通达，对灵花异草很是灵敏，经常寻来吞服壮大自身凝炼妖血，如此安安稳稳度过六十多年。

    一次偶然听闻路过野修知晓了京东河寨鬼市，经过几月纠结才动身前去“偷吃偷喝”，未料到第一次出远门做坏事就被五爷逮个正着，花花偷吃的丹药正是五爷藏在一处房梁供“有缘人”撞缘的。

    很明显花花那头猫妖不是五爷要等的有缘人。

    难得遇上一个同类，且浑身清灵，灵妖气机浓郁虽夹杂些许腥气怨煞但在五爷眼里简直等同略无。这不比那些个浑身猩红血煞滔滔怨煞汹涌的愚昧妖物稀罕？

    五爷心生欣喜，有种此道不孤的感触，见到花花遂有传道解惑的缘法。

    与妖异广结善缘是五爷成大妖后的一点兴趣爱好，对象也是经他精心挑选的，不然受恩惠者惹了祸端，黑冰台溯本清源后还是要算在他的头上，这便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