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章盯着秦岳手术室的大门，突然大骂了一声，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秦岳不愧是玩了一辈子阴谋诡计的人，即使与他性命攸关的事，他都没有忘记要开一局大的。他不仅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甚至把秦浩和俞言，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个人，也都被他押在了赌局上。
即使狡诈如王炳章，此刻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秦岳就偏偏是个例外，他不向老天求生死，也不向亲朋好友做忏悔，非要拉上王炳章这个局外人，做了这一出好戏。
秦岳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虽然他不想死，可是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万一，于是他在一切的可能之前，主动出击，把这个“万中无一”的结果，紧紧握在了手里——他就是要在王炳章没有看透事情的真相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利用他的同情心，让他在自己面前许诺，这样，即使秦岳真的没有挺过来，那么王炳章的临危授命也是心甘情愿的。秦岳一直就相信他的人品，但是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没有份量，他敢赌一年，敢赌两年，可是他不敢赌10年、20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承诺。
所以他要在最后给王炳章打上一剂强心针。
王炳章气的脱下自己的外套，狠狠的摔在地上。他现在就像一只被过度充气的气球，濒临爆炸的边缘——他简直要气死了，他竟然又上了秦岳的当。
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一切，包括秦岳今天反常的和他谈心聊天，不过就是演了一出苦肉计而已。他故意隐瞒自己的病情，但是又说的半真半假。他的肿瘤可能真的是良性的，但是治疗过程未必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是他选择向王炳章说出一半的实话，这样即使他对秦岳的话表示怀疑，在医生那里也不会轻易露馅。
他说让自己做他的紧急情况决策人，如果这件事也是真的，那么秦浩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呢？
王炳章越想越气，他甚至都想直接推手术室的大门，把秦岳那个神经病拎起来暴打一顿，他才不管他有没有肿瘤。
“这种人，死了也……死了就便便宜你了，等你醒了的！”
王炳章真的真的是被气急了，他心里刚刚咒骂了半句，就立刻咬着舌头咽下了后半句。他虽然生气秦岳的所做所为，可是他做不到咒骂他的寿命，尤其是这种时刻。
“人善被人骑，好人没好报，嗐！”
王炳章再次感叹一番命运的不公，就彻底泄了气。他今天的情绪起起伏伏，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他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睡一觉，可是现在秦岳进了手术室，门外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一个人为他守候和祈祷了。
王炳章不禁再次思考起来——秦岳，到底有没有和秦浩说实话？如果真的如秦岳所说，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秦浩，那么他现在又是因为什么，迟迟不来？
“患者家属在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王炳章在护士的呼喊声中惊醒。
“我在！”
王炳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现在突然被惊醒，只觉得心慌的很，他背后“唰”的就出了一层冷汗，激的他打了好几个寒颤。听见护士的话，他人还没有睁开眼睛，嘴巴直接就喊了出来，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手术结束了，你送他回病房吧。”
王炳章突然就有些紧张了。
“这么快就好啦，他没事啦，以后又能活蹦乱跳的？”
王炳章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逐渐回升，且有着继续上升的意思——他一紧张就脸红心跳，他这么大的人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了，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
“想什么呢，真这么容易，那天底下哪还有病人了？”
护士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把秦岳推出来，就领着王炳章一起护送着秦岳回病房。一边在路上回答他的智障问题。
“他的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是位置很特殊，手术并不能完全根治，后续还要继续接受化疗。”
护士回头抬头看看一脸懵逼，明显是对自己的话，理解无能的王炳章，又继续向他讲解着。
“说白了就是，他这病叫肿瘤，切干净了就有可能痊愈，但是问题就在于，他这些肿瘤，注定有一些切不到，还要留在脑子里和他的脑仁长长久久的纠缠在一起。我们说斩草要除根，他这病根还留在脑子里呢，怎么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呢！”
护士说完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特别真诚的看着王炳章，仿佛是在问：现在你懂了吧？
“哦。”
这一次王炳章确实懂了，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实在是太疲惫，所以理解能力和反应能力都跟着慢了下来。他把护士的话放在嘴里反复咀嚼，终于咂摸出了这些话的精髓——也就是说，秦岳脑子里的肿瘤，注定要和秦岳同生共死了，哪怕明知道这些肿瘤还会继续生长，秦岳也只能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
“那他不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这手术做了有什么意义呢？”
王炳章竟然开始有些同情秦岳，他低头看看秦岳昏睡中苍白的脸色，他试着问自己，如果是自己变成了这样，他会以什么样的心态生活下去。他觉得意志力脆弱的人，可能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
像秦岳这样，就好像在自己的脑袋里安装不定时的炸弹，谁都不知道这些炸弹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了，然后毁掉他的生命的同时，还在时刻摧残着他的精神。
“秦岳，即使这样，你也是想要活下去，是吗？”
或许不该这样说，但是王炳章觉得，如果换做是他，他可能等不到肿瘤吞噬掉他的脑子，他就会先结果了自己。他不一定是被肿瘤害死的，而是被这巨大的精神压力折磨死的——试问一个人，明知道自己随时就可能死掉，或者死在饭后散步回家的路上，或者只是在阳光温暖的午后小憩了一下就再也没有醒来，或者是任何的时间和地点，就那样突然没有了呼吸，甚至可能都没有来得及向亲人们说一句再见，就彻底的离开了……
王炳章不明白秦岳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在他看来，这场手术并不是在拯救秦岳的生命，虽然可能会延长他的寿命，但是这就好像在给重伤濒死的人注射兴奋剂——虽然明知道你要死了，但是我就是不给你一个痛快，就是要让你持续的、清醒着的、痛苦着！
“是啊，可能这正是你想要的。”
王炳章看着秦岳的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是的，这就是秦岳最想要的——他想要用这种疼痛方式，时刻提醒着自己，他还活着！或许这些疼痛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折磨，但是对于秦岳来说，却正好相反，他简直是求仁得仁。
他要的就是这种疼痛，他想要通过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来为自己赎罪——就好像那些他曾经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伤害，都一点点反噬在他自己这里！
王炳章想，秦岳真的会积极的配合治疗的，他也一定会拿出最顽强的意志力来和病魔对抗，因为他希望自己活得长长久久，即使呼吸伴随着疼痛，他也甘之如饴。
“你们家到底是基因不好，还是风水不好，怎么全是些疯子神经病呢！”
王炳章坐在病床边，看着还在昏睡的秦岳，再一次吐露了心声。他感觉自己再继续和这些人打交道，迟早也要疯了。
“文健交给我就对了，跟着你混，确实是不行。”
王炳章想明白了秦岳的选择，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想说，有今天这种肯拿自己的命来赎罪的觉悟，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对人家呢？可是他也实在气不起来了，他看着他们几个，都觉得累。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了。”
王炳章也不管昏睡中的秦岳是否能够听见自己说了什么，但是他也不在乎，反正他相信秦岳一定会自己挺过来的，所以他叹口气就离开了病房。
秦岳今天手术太突然，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准备，之前和中介公司签定了一个护工来照顾秦岳的术后生活，但是现在手术之前，秦岳身边除了他就是文健，那孩子还是半个病人呢需要人照顾呢。
于是王炳章对着秦岳昏睡的脸，同情了不到三分钟，就恢复了正常——他又是那个没有情绪、挑不出错处的王特助了。他要去给生病的总裁大大定一个新的护工，还要在他生病期间，兼顾着他的公司和事业，甚至还要肩负起帮他教养便宜儿子的重任！
“我操心这么多，我怎么就没得肿瘤呢，难道这也是个富贵病不成，没钱没时间没助理的人还不配得了吗？”
王炳章一边往门外走，脑子里一边开始快速运转，在想着现在有哪些紧急的事情需要他立刻去处理的。一边还要抽空感慨自己人穷命贱，被这种神经病老板摧残了这么多年，竟然都没出事，老板只是失恋了，就各种意义上的要死要活了……
“喂，老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买的，老板给我涨工资了！”
收敛起悲伤和对秦岳同情心的王特助，一手拿着工作手机打字处理工作，一只手握着手机开始向自家老婆撒娇求安慰。当然了，昏睡中的秦岳没有办法给他加薪，即使昏睡前也没有来得及给他许出这样的承诺，因为他当时正忙着苦练演技，好在自己手术前，顺利把王特助骗上贼船！
但是现在的秦岳，同样没有办法反驳不是吗？
王炳章自觉秦岳故意设计骗自己，想要他不但心甘，还要情愿的，死心塌地的给他守江山，养儿子。王炳章再也没有见过哪个人像他这样的精明了，所以他决定自己给自己涨工资，反正公司的生杀大权都在自己手里了，他没有做出卖掉公司，这种趁火打劫的事，已经是很仁至义尽了。
王炳章安排好手头上的事，就走进了文健的病房。
“干嘛呢？”
王炳章进来的时候，文健正趴在船台上往外看，北方的深秋，天黑的早。秦岳的手术做了3个多小时，王炳章中间睡着所以没感觉，但是现在已经已是傍晚了。他一边问，一边人已经跟着走进来了，他步子大，几步路就来到了窗户边，挤到文健旁边一起往外看。
“看什么呢，黑乎乎的，有什么可看的？”
王炳章想着文健这孩子也是十几岁了，天天不说话也不出去玩，每次他过来，这孩子不是一个人捧着本破字典在那安静的看着，就是像现在这样，趴在窗户边往外看。他刚才不等文健回头就赶紧挤过来，就是想打文健个措手不及，看看他到底都在看什么呢？
王炳章向窗户外面看看，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到，他还不死心，使劲的探着身子往下看，发现外面现在确实没有任何人，才悻悻的缩回脖子，继续揪着文健问。说实话，现在他是有点心虚的，因为他一直以为文件每天抻着脖子往外看，一看就是半个多小时，是在偷看哪个小姑娘呢，毕竟是个男孩子嘛，他也不是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这他能不懂？除了游戏和美少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会把什么放在心上呢！
“你看，那栋楼里住了好多人。”
王炳章万万没有想到，文健会给出他这样一个答案。
“我最喜欢晚上，因为白天那些空着的房子，就会亮起灯光来，我就知道哪些人家回来了，你看，那边有人家在做饭呢，他家一直都是这个叔叔在做饭，他应该很疼自己的老婆吧，水都是他倒好了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