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库迪无声无息,但是那汹涌的泪水,又让人感觉他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王炳章的眼神,跟着那滴泪水,一直从眼尾滑到耳边,落入缠绑的绷带里。
“草!”
王炳章刚刚还在因为喜悦而跳起来的心,再次跌落回去。他心里五味杂陈,万千话语在脑海里翻江倒海,最后,这一天,终于以这样一个内涵丰富的字眼而概括总结了。
人生或许就是这么奇妙吧,我们总是因为在错误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但又在最软弱的时候,做出最重要的决定。所以我们的人生充满了遗憾和不甘,我们总是有那么多的如果……那么……,要是……该多好。
秦岳傍晚后结束手术,之后就一直昏睡着,但是当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秦岳的枕头是湿的。于是所有人都用指责的目光,看着正端了一盆水从卫生间走出来的王炳章,当王炳章在众人那仿佛带着力量的谴责目光中,完成了对秦岳的擦脸、擦手动作后,他感觉自己的背都要直不起来了——照顾病人也要背锅!
王炳章愤怒的想要直接把毛巾摔到秦岳脸上,然后大喊一声“老子不伺候了!”
可是这话对醒着的秦岳说管用,对着这样一个昏睡不醒的人说,毫无意义。王炳章忍受着众人谴责的目光,依然毫无畏惧,他想,这个护工要扣钱,竟然这么不准时!
“您好,请问王先生在这里吗?”
王炳章正在心里,把新的护工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时候,病房门口响起来一个温柔的女声,王炳章感觉这个声音很耳熟,但是猛然间又没有想起来,直到他站直身体,和门口的人对视上,他手一抖,直接把还在滴水的毛巾,掉在了秦岳的枕头边,差一点就砸到脸上了。医生和护士这下也都不客气了,直接让他走开,然后都围上来检查秦岳的伤口。
“你怎么来了?”
王炳章率先反应过来,他甚至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上前一步,想要遮挡住病床上的秦岳,但是俞言已经看清楚了秦岳的脸。
“张阿姨临时有事,找我帮忙先来报到,她送完孙子上学就会到医院来的。”
俞言一边回答王炳章的问题,一边已经走到秦岳的床边,她先是站在床位,安静的看着医生护士给秦岳检查伤口换药,等到人都走了。她才往前走了几步,俞言先是盯着秦岳的脑袋看了一会,然后又走到床头,去看他的资料卡。
王炳章看着俞言一直安安静静的,即使看到秦岳面色惨白,头上绑着纱布,昏睡在病床上,她都依然保持着冷静。于是他也有点摸不到底了,他不知道俞言这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也奇怪的同时,也没有想出来,俞言见到此刻的秦岳,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正常的。
“他现在这样,是手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俞言低头认真的看了秦岳的资料卡,很平静的就接受了秦岳刚刚接受了肿瘤手术的事实。她还是刚刚那个温柔有礼的样子,看不出来是否高兴,就像个偶然间路过这里的陌生人,好奇的向王炳章询问着秦岳的手术结果。
“算是,成功了吧,医生刚才来了也没说什么,应该就是没事吧。”
王炳章想,你问我的是手术成功没有,而不是他的病治好没有,那我这样说,也不算错吧。
“哦,那你们要在这里待这么久吗,为什么不回去做手术?”
俞言的脑袋很久没有认真思考过问题了,她直觉这里有些问题,但是她又想不明白,于是便选择直接了当的向王炳章询问。
王炳章刚刚说了一半的实话,心里本就有些虚——他知道秦岳那种隐秘的变态的心理,他虽然把一切“后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即使是对俞言的照顾,都安排的非常巧妙,只希望俞言的后半生,能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度过。
可是他这么做了,真的就代表着他不想俞言知道这些事吗?当然不!
这就是文健存在的意义了。秦岳之所以会选择文健,就是因为文健在各方面都和俞言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他希望通过培养文健,来让他来代替自己,照顾俞言。而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和俞言都有着对家庭的渴望,没有人能比他们更能产生共情,他们之间是相互理解和爱护的。
俞言还对文健有着救命之恩,只要文健后续不走偏,能够在王炳章的教育下,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么他就可以顺利继承秦岳全部的遗产。那么他可以因为与俞言情感上牵连,继续奉养照顾俞言。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恩情不在了,他还可以在遗嘱中,以条件的形式,规定文健对于俞言所要承担的责任。
当然,用不到法律的形式是最好的,这样俞言不仅可以得到物质上的保证,甚至还可以享受到亲情。秦岳希望最后一个方法永远也用不到,可是生性多疑的他,又不敢不做这样的准备的。
因为他不敢赌人性。
所以他才嘱托王炳章来做文健的老师,他认为王炳章是他见过,最精明且最具有人情味的商人。他还非常羡慕他的家庭,他想,如果文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应该不至于长的有多歪吧。
他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过把陈欢当做财产继承人,以后由陈欢来照顾俞言也是一样的。可是他又再清楚不过,陈欢会同意,甚至辉歌也会同意,只有俞言不会同意。
他都明白,为什么俞言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乡,即使这里已经没有她任何的亲人——这里,对于俞言来说,就是她的象塚。
或许她曾经有过希望和寄托,但是随着她希望的一次次落空,她又变成曾经那个悲观懦弱的俞言。她不再相信美好,也不再期待美好。她只是想回到这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变老,直到生命的逝去。
秦岳每次一想象这个画面,他的言言,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寂静的房间里,沉默的望着窗外的天空,任时光在分秒中流失,在四季中交替,唯一不变的,是她那颗不再温暖的心。
秦岳不能让俞言这样,她的言言也不该这样。她的晚年应该是温暖的,热闹的。春天她坐在门口的杏花树下,在杏花雨中,看着归来的燕子不知疲倦的从远方衔来泥土,巩固他们的巢穴,等待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夏天,她可以在声声蛙鸣里,惬意的摇着手中的蒲扇,为稚拙的孙孩儿讲着过去的故事;秋天,她可以在裹挟着稻毛的扎人微风中,目送着那一窝一窝叽叽喳喳的小燕子,看着他们带着新的希望飞向下一个年头;冬天,俞言可以坐在火炉边,脚下的黄狗枕着她的毛拖鞋,梦中都在肆意的奔跑着,膝上盘着慵懒粘人的老猫,在她的怀里打着呼噜,一人,一猫,一狗,安逸的享受着冬天的寂静。
这才是俞言该有的晚年,而这些,都是秦岳亏欠俞言的。可是这些注定,都是他无法完成的了。
所以秦岳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文健身上,他希望文健能够努力成长,最好长成参天大树,来为俞言遮风避雨。同时,他又希望利用俞言心软的特点,让她时刻牵挂着文健,这样,他所布下的棋局才算是完整了——俞言的心软,注定了她会对文健保持足够的关心,而文健所渴望的也正是俞言所能给予他的那种温情。他们两个注定会相互吸引,在秦岳的精心布局下,又可以做到相互救赎。
王炳章之所以最后会同意帮助秦岳,也是因为,他也在赌,这一局,秦岳会赢。因为这个结局,是他们都期待和乐意的。即使这一切的成功,都注定了秦岳,将永永远远的成为一个罪人,再也没有人会愿意提起他,包括的他的儿子秦浩。
但是秦岳依然拿出了所有,来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就没有来的及回去。昨天下午刚做完的手术,连护工都是现请的。”
王炳章面不改色的撒着谎,努力的帮着秦岳找补。
“你认识张阿姨啊?”
王炳章看着俞言听见自己的回答,还是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他担心俞言发现其他问题,找到更多的漏洞,于是他赶紧主动寻找着话题,企图分散俞言的注意力。
“嗯,住在我后面两条街。”
……
“人很人情,很干净,手脚也很勤快。”
俞言回答完王炳章的问题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回答似乎有点干巴,所以王炳章才会在得道自己记得答案以后,张着嘴吧欲言又止的样子,应该是自己的话太没有参考性,没有办法帮助他判断张阿姨是否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毕竟,她是要来应聘秦岳的护工的,如果因为自己的话,导致张阿姨在王炳章这里被减分,影响了人家的工作就不好了。
于是她停顿了一下,又努力想了想张阿姨的优点,赶紧补充着。王炳章刚刚惊讶的样子不假,但是他不是因为俞言的回答过于简单,而是发现俞言竟然已经和周围的邻居有了良好的互动。这个改变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他还记得上次见到俞言时,俞言那暮气沉沉的样子。他一度怀疑俞言会一个人饿死在家里,所以他本来还打算等新的护工上任以后,就再抽空去俞言家里看看的。
“嗯,那挺好的。”
王炳章这不咸不淡的回答依然不能让俞言放心,她印象里的秦岳虽然不是个娇贵挑剔的人,但可能是因为秦浩从小身体不好的原因,对于家里阿姨的要求一直都非常严格,对于阿姨们不小心犯下的错,他的容忍度也很低。于是俞言现在真的很着急,她感觉王炳章刚才的回答很是敷衍。
可是她真的把自己封闭了太久了,她看的出来,感受的到,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快速准确的把问题表述出来。于是她更加的着急了,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她盯着王炳章一直看,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但是坚定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哎呦,这是怎么了又,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炳章也看出来俞言的不高兴了,但是他并不着急,反而还挺兴奋的,因为他可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生动的俞言了。这人,自从和秦岳离婚,性格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拧巴,他一直就想说说她,但是想到她的经历,又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凭什么教育一个,屡屡被生活击打的人,要阳光、温暖、要明媚!
但是现在她这个样子,还真的是比较稀奇。王炳章大事已经完成,秦岳的手术目前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不然他也不会术后这么久,依然睡的安详,虽然他昨天晚上睡着了都还在哭泣,但是他现在的样子,猛然看上去,只会让人觉得,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文健也一直表现的很乖,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让他感觉比较棘手的事情,甚至他现在还成为了秦岳公司最大的股东,对于重大决策,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现在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当然没有了,所以他就有了更多的闲心,准备逗逗俞言了。
“你有事直说啊,你就这么看着我,就是把我瞪出来个窟窿,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来来来,在想什么呢,直说啊。我可不是秦岳那个大傻子,什么都要玩深情装深沉。”
王炳章无所顾忌的当着秦岳的面,说着他的坏话,说完了,他还觉得不过瘾,又加了一句。
“不跟我说啊,你和秦岳说去,看他理不理你。”
王炳章很是得意的看着俞言,然后就看到俞言越过他,走到了秦岳的床头,她拉过凳子,又看了眼他头上的纱布,然后对着他说。
“秦岳,张阿姨是个好人,为人人情,很干净,手脚也很勤快。”
“嗯”
俞言的话音刚落,秦岳暗哑的嗓音,便轻轻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