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千里风光萃绮筵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关于这份任命,宗淑着实大吃一惊,何止是他,众人都有些吃惊。
    宗淑的吃惊是,他本以为承公顾及他父亲的颜面,会给他个亲从差使,而如此重用于他,只怕承公与父亲之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纽带。哪怕是表面上,征辟自己这么一个小儿,无疑让世人认为宣宗时代的新政骨干与御前近臣的力量已经整合起来,当今天子掌握的力量已经足以在太后归政后顺利掌控朝廷。看着紫舒輈、紫舒軏、苍龙固、芦颂等人若有所思后不同反应,宗淑确定这是承公的神来之笔,实在是借篷使风的高手啊!
    毕竟经略司干办公事权重但位卑,其中风师兄是要走武人道路的,这一任命对他的资历大有裨益,而霄春臣与自己在外人面前恐怕仕宦子弟、纨绔末学的以为更多一些。霄春臣的父亲已经大用,而他对于承公既有出手相救之谊,又是维系丹南武人的纽带,还是与营丘家有着紧密联系之人,一身功夫当然不能与风鸣相提并论,但是对付寻常之辈也是能信手拈来的,于情于理这一任命都算恰到好处。
    风鸣也是明白人,直率质朴并不意味着不通人情世故,面对天子重臣亲眷的拉拢,何乐而不为?分明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分明有条捷径,凭什么不走?这时候故作清高那是不识抬举,即便是旁人眼里也是欺世盗名之徒。
    杨永节作为同主管经略安抚使司公事名义上便是他们几人的主官,可实际上风鸣、霄春臣、宗淑则是承公亲自调配,而雷厉与源净也被承公安排来整备应天府在城驻泊禁军及教阅厢军,他二人都还有枢府的调用军令,即便是经抚司也只能临时征调,延宕到杨永节的荐举落实,他二人也需履新。
    而杨永节作为驻泊兵马钤辖兼丹南诸城管界同都巡检使,霄都监也好,厢军马步都指挥使也都刻意奉承,推荐不少才干,毕竟这整备之事名义上还是杨钤辖总领,而未来这位杨钤辖少不得再进一步,成为路分兵马钤辖,那是便是丹南路武臣第一人,便可称之为杨路分了。
    杨永节真正可使用的乃是彰小乙、智全宝以及智全宝推荐的蓼谷县都头丰髯公襄承勖,还有便是风鸣推荐的仝维。
    如果承公作为经帅掌握的是大幕府,而未设分管军政的经略安抚副使的,杨永节便是掌握核心武力的总管,其属下便构成了小幕府。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奎九儿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人物也因为在凤尾埠巡检遇害后的突出表现,也是调任清平埠巡检,而仝维更是作了应天府四面巡检,而智全宝更是以教阅厢军左厢副指挥使兼任应天府城东西厢巡检使而再上层楼,襄承勖则接了智全宝原来的差使,凤尾埠新任巡检则落在了元三儿身上。他们几个那都是切实差遣,并非监司差遣,也就是说未来即便罢经抚司,也不影响他们的差使。
    宗淑与风鸣、芦颂细细盘算承公这人事安排,还真是做到了滴水不漏。对于自己人如公良吉符那是无限制的充分放权,而对于三位京城暗查来的人物,讲究个大小相制,异论相搅。
    公良吉符从中制约苍龙固与紫舒軏的联系,还用营丘大判与霄都监分化杨永节军权。用他与风鸣还有霄春臣作为承公的鹰爪,不只是看重他们的能力,更是看重他们与许多人物的紧密关系。
    眼看着安排的差不多了,承公颔首示意下,除了京城三位官人及杨永节,众人鱼贯退下,但是公良吉符将营丘父子三人、霄都监父子二人、元知县、由县尉、风鸣、芦颂、宗淑、莱观几人留了下来,一起转到后堂说话,
    前堂则由兆薄、舟云、典义、观天四人守卫着,不许他人贸然进来。
    这便是经帅与佐贰官和幕僚们的第一次正式议事,紫舒輈虽然不是经抚司官员,但作为朝廷敕使也是列席与会,面对一众属下,彼此不必客套。
    还是有公良吉符,如今的经抚参议,代为宣布议事内容:
    其一,栾大判一众人处置办法;其二,缥云峰大案处置措施安排;其三,丹南路诸城监军县巡视安排;其四,东丹使团接伴使与朝廷客省管勾公事于应天府交接事处置。
    言简意赅四件事,件件都是麻烦事!
    然而等到议事之后,承公却又缩小了会议规模,此时除了四位朝官与公良参军,只留下了营丘大判、营丘栿、芦颂与宗淑、风鸣了。
    “咱们再说几件大事,这几件事兹事体大,不得不慎,”
    承公亲自安排,并嘱咐道,
    “某下来要说的话,只有诸君知晓,除了紫舒舍人,几位主官即日起有任何与这些事有关行止,必须通过专人转递,不可再通过其余人,公良参军便由营丘衡甫应承,苍判官则由芦秉文应承,杨钤辖安排风清鹏应承,”
    “紫舒机宜,”这便是三舒之三,紫舒軏了,而他兄长紫舒輈毕竟还是敕使,行观摩之责,直至丹南路走马承受公事内臣到任,他才回朝复命。
    “你是经抚司属官中最是青春拔萃人物,便让这头角峥嵘的宗世衡安排与你,如何?”
    “但凭经帅安排,下官不才,不敢造次擅作主张!”
    几人都是站起来还礼,上官所言便是有命下达,经抚司今日才略成架构,几人虽然参与机密要务,却并非自身本领为上官赏识,实在是身在其位,不得不用尔,因此能不能把屁股坐住了,就看自己会不会做事了。
    没有那么多废言虚礼,承公即刻进入正题,而也没就此开始议论,而是带回去好好做功夫,毕竟此时已经是亥时,而他们午食之后也是中间用了些茶点,第一天便把人熬至如此颇有些不近人情了。
    只是听罢了承公传递出来的绝密消息,一个个满腹心事的出来,倒也少了许多胃口。
    承公所说的乃是三点,
    其一,对于宗淑、风鸣等人而言已然是了然于胸,那便是东丹大军将在秋后南侵的消息;
    其二,则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栾大判与这些贼人有切实联系却并非同伙,也就是说栾大判也是为贼人所蒙蔽,只能说是昏聩纵贼,却非同谋党羽。
    对于此,立刻就有异议,反而是当事人承公却欣然接受这个结论,尤其是源净、智全宝等已经拿问福昌县、蓼谷县、清平埠官吏及士庶,分开初次鞫问下,得出这个初步结论。
    其中蓼谷县县丞、县尉供认乃是押司微某掌握房舍务,欺上瞒下安排巫不全及其党羽避居蓼谷县内,而这微某已经逃遁,而其家乡毗邻清平埠,源净搜检清平埠也去孝义里抄拿此人,却也没了踪迹,而清平埠内除了那脚店尸首横陈外,却见当地巡检使已经被人杀死于宅中,无故匆忙离开的商贾有七八家百十人上下,其中已经有被俘贼人招认他们有大半都是来自于此,但是无论是贼人头领还是喽啰,谈及官面人物只能指向这被杀的巡检使以及清平埠的里长,而这里长也消失不见了。
    倒是杨永节闻听经过还长舒一口气,他乃皇亲国戚又是久在宿卫,但毕竟出身将门,最擅长的反而是经营产业和结交四方豪杰,按他的话,如此结果才好发落这栾某,毕竟狂悖无行,违逆官长,十愆盈盈,荒谬昭昭,如今夺职待参,即便其背后之人力保也难逃贬窜地方,降级安置的下场,然而若此人真的是逆案同党,只怕掀起无穷风波,到让有心人以为是新党刻意攻讦旧党,横生波澜。
    宗淑闻言心里也是略有些吃惊,尝闻慈圣太后与杨太妃情若姊妹,本以为此人来任职是慈圣太后是用他来分承公军权,却不想此人的屁股竟坐在了庆康新党这边,着实让人意外。
    大家也没在这上面议论纠缠许久,只是承公说出的第三件事,着实让人舌挢不下。
    “大綦国事先虽有呈报派遣使节来贺长宁节,然北疆有司来报,大綦使团正使虽只是司礼丞,但是随行的旌节旗号乃是凰帝亲女天眷公主亲自来了!”
    “莫不是凰帝那最疼爱的女儿,据闻凰帝如今之所以迟迟不立国嗣,便是在亲侄与亲女之间犹豫,而这天眷公主最似其母,因此凰帝也有意由她承嗣帝统,如何这时节出使我朝?”
    这消息除了承公与紫舒輈,便是紫舒軏也不知晓,因此他才有此一问。
    承公摇了摇头,并不多说话,难不成怹也不知晓其来意吗?
    非也,几个聪明人略加思索也有些恍然。
    世间哪有巧合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莫看这东丹国对上大肇便是如此盛气凌人,但说起来其名义上也是大綦的羁縻藩篱,东丹王也是要四时朝贡于大綦的。
    至于大肇与大綦之间关系,名义上因为凰帝乃是妇人称帝,大肇乃是太后称制,二人因为经历相似,又同是妇人秉政还都是中夏世贵,因此约为姊妹,但其实大肇也算大綦的朝贡之邦,而且昆仑北面横山戎,两朝也是时有龃龉发生。
    如今东丹国南下之际,竟然遣如此显赫人物到此,只怕大綦这是来者不善啊!
    横山戎者,乃是昆仑山北聚居蕃落的合称,所谓横山戎者因为其大落居住在昆仑山与大河水之间的横山山地以及附近因雪峰冰水融汇聚而成的皓月淖子之间而得名,而横山戎泛指起来则是昆仑以北,大河以南,东至河东大泽昭余祁,西至西昆仑康曲星宿海,纵横广阔五百余里的丰茂草甸山地。
    横山戎乃是北狄分支,其南下后与西戎部落融合,聚居于此,又因血统侧重不同,分为黑白两大分支。
    近北狄者,卷发肤白,深目高鼻者号为横山白戎,其有蟤氏、蚖氏、蝁氏、蜧氏、蜦氏、螣氏、虬氏、蛟氏八部,其中横山蚖氏因参与大綦太宗南征河西受其赐封横山诸部大统领,后因凰帝以震代綦,而自擅为王,后为横山虬氏废,大震及东丹咸招抚虬氏,时虬氏上表大肇称臣,封为北平郡王、横山宣抚大使。
    近西戎者,黑发面黄,细目阔鼻者号为横山黑戎,有蛇氏、蟒氏、蚺氏、蝮氏、蝰氏、螝氏六部,与大肇乡民因昆仑山脉混居,民间互有婚姻往来,因此更与大肇亲近。太祖是蛇氏因为与秋崇志乃是姻亲,故而依附大肇,镇抚地方,更是接受世职
    随着大肇太祖崩殂,太宗、宣宗先后北伐失利,虬氏渐渐轻藐大肇,而谄媚于大震,如今虬氏已经更迭四世,先祖遗泽至此只怕聊胜于无了。
    公良参军的分析言之有物,确信凿凿,如今这非常时刻大綦派遣如此人物而来,还真是与东丹使团称得上是承前启后,相得益彰,而其用意不言而喻。
    承公也是凡人,数日谋划奔波其实心力上已经十分疲惫,只是国事艰难如此,容不得他这地方藩臣有任何懈怠,更不能在僚属面前暴露一丝迟疑和软弱,对于一众并不相熟的属官承公也表示了最大的诚意和善意。因此,破天荒的收下了营丘通判奉来的上好参茶及一切精细用料,霄都监送来的上等车马及一众起居用度,连几个当地仕宦送来的礼仪也来者不拒,当然详细记录在册是前提。
    承公呷了一口温和的参茶,小泥炉焙出来的茶汤,里面还有枣仁、黄芪之物,此参乃是东北极寒远所产之物,名曰虎参者,非世家豪门不可得。即便是承公这样的重臣也是从未有此口服,按道理承公俸禄无缺,只是泰半都捐助乡梓兴学恤民了,在享乐上不及子庚相公万一,连地方上一个通判也是远远不如。
    所谓疗效,越是常使其效日消,越是罕用其效甚明,只是一盏参茶下去,承公立刻觉得清明直入泥丸宫,顿感神清气爽,思维立时敏捷起来,于是开口相询。
    得用参茶的只三位中书、杨钤辖、公良参谋与营丘大判,其余众人虽没有参茶可享用,也有腌渍可口的梅子佐着茶饮。并非是承公小气,只是上下有别,大家都是各路神仙凑到一起,树立起规矩才方便以后好为人。
    “既来之则安之,诸君,某将这些事告诉诸位便是提醒各位,时不我待更应有的放矢,事有主次莫要不分本次,当务之急还是在于丹南路本色事务上!”
    承公所谈及的本地急务便是打造一个能保持稳定的局面,哪怕这政通人和只能保持到两大使团完成使命离开此地,而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应天府,至于其他城监,届时以征收两税名义调动起书手与乡兵团练便能将乡里都能彼此隔绝了。
    而应天府可是当世名城,丹南路人口大半都集中此地,如何能在数日内就能稳定局面,就看承公的本事了,而承公若是不成其余人也是难以为继。
    所谓议事,其实承公早已胸有成竹,只看四五人还是紧皱着眉头,颇有些心忙意乱,不知所措时,承公已经把一桩桩、一件件当办事项列了出来。
    首先是调动可靠有力人手,将应天府四面八方的交通全部监管起来,进行府城内外及紧要关隘的兵马拣阅,包括在城及各地驻泊禁军、军监就粮禁军、府城内两厢厢军、各埠口、市务及游徼巡丁、监司丁役及各衙门衙役等;
    核查丹南各乡里在册主户丁夫以及客户壮口,各地豪强族丁、仆役,着重清查各乡里乡兵、弓手、土兵等;探查域内各官私矿场、林场、石场及牧监漕丁等;
    统计各城乡客栈、亭驿、脚店往来人士,并道门宫观修行之人度牒等;核计诸方邦国于丹南所驻留官吏一应人等,并当地各官私学校、书院等;
    审查各地方行首、商团,核查往来商队;核计各地官仓、武库以及铁铺等,包括地方常平仓以及乡里义仓、学仓等;清点丹南上下积年陈案、未破疑案、上诉冤案、既往要案等,并进行清狱,包含各衙门刑狱、配军营及发遣地等。
    等等事宜皆当井井有条、细针密缕且必须争分夺秒的完成。
    如此细务听得细密,执行起来着实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