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四个自有算计,后面五人也有一番谋划。
营丘栿此时已经看得出来这元况、由希古二人早就投身于承公这边了,即便不是拜入承公门内,也是庆康新党中人,而今夜之后,天下人也必然认定南安营丘氏已经从原来的持中姿态也 投身新党之中,只是天下人关注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曾经位列中枢的堂叔父营丘灏,如今他以使相驻外,而他是否能重返中枢便是一个标志,便是慈圣太后是否会还政于天子,撤帘归养,许官家亲政的态度。
至于承守真、横玮乃至阳攸等人按照过往资历还真不是庆康新政扛鼎人物,子庚节久在朝堂循资也不可能超迁政府,至于士悦确实是新党领军人物,可若是士学士重返朝堂,明白事理的臣子们便会意识到那是慈圣与天子的彻底决裂,也就是说只要慈圣太后健在,即便天子亲政,也决计不会召还士学士。
因此营丘灏为代表的南安营丘氏的举动才会牵动所有人的心脉,而营丘潭父子的作为也会视为是营丘灏对于新党未来的下注。
营丘栿想到这里便十分愤懑,这便是豪门大族的悲哀,小宗旁支子弟即便才华横溢,想要出人头地,也只能跟随大宗嫡子们的身后,循序渐进,这也是他莫名不爽于宗淑这个少年的条件反射,毕竟他的堂叔父当年便与宗淑一样,少小就成为整个家族未来的希望,而到了他这辈,先有堂叔父亲侄登科,后有亲侄孙夺魁,眼看着大宗人才济济,仕途通畅,更让他莫名烦躁起来。
莱观看出了营丘栿的浮躁气来,两步来到他身边,故意将腰间玉佩甩动起来,玎玲脆响,让几个人都从思绪中回到现实。
营丘栿略带歉意的看了莱观一眼,旁人并不知晓,此二人乃是紧密朋友,每每劝动营丘栿隐忍便是莱观,而营丘栿也暗自推动莱观出仕,如今也算是达成所愿的第一步了。迈出第一步,最艰难便是第二步如何走,因此莱观才警醒营丘栿眼光莫要朝里看,视野还向宏达开。
其实局面对于营丘潭这一脉,现在是无与伦比的好,因为同为庆康新党,即便之前应天府许多倾向或投身新党官员还若即若离,但今日起,这些官员包括元况、由希古等人,也会将营丘潭视作承公之下最为可信之人。
毕竟营丘潭作为硕果仅存的应天府高阶官员,已然成为本地官员领军人物,从今日经抚司格局来看,承公与公良吉符全力拉拢清虚宗隐仙派众人,以此构建其能倚重的公良派系,其次便是京城暗插进来,即是协助也是分权的天子党羽,这便是苍龙固三人紧密配合的东京派系,然后其余本地低级官员为了前途必然会更紧密依附于营丘父子,这便是丹阳派。
而这三派之中,随着横玮的到来,转运司的运作,只怕又会有远近亲疏的不同,方才他们五人已经察觉到苍龙固、紫舒軏与横玮之间不同寻常的密切联系,只怕这青年天子已经按捺不住未来的朝堂布局了。而他们方才与其说是投名状,不如是彼此的利益互换。
但是营丘栿已经点明丹阳派的立场,那便是承公为上,横公为副,承横和睦则罢,承横不和必以承公马首是瞻,这便是他把宝押在了承公身上,而元况、由希古也并无异议,也并不质疑营丘栿的主导能力,毕竟,他们昔日也算是倾向营丘潭一方人物,如何不知道,这营丘栿才是其父身边第一谋主,此子才是应天府半边天的掌舵人。
营丘栿之所以如此决断,并非是意气用事,而是这两日他充分见识了承公的手段,从刚开始对接时候的轻视,再到上山约谈敬玉博时的平视,然后便是经历缥云峰险情后的改视,继而是入驻太丘县的瞠视,今日承公如此轻易拿下栾大判一党后的耸视,而现在便只剩下仰视倾慕了。
营丘栿此生从未如此折服于任何人,唯承公矣!而拥有如此深奥智慧与宏大胸怀之人,只怕前途还长远的很呢!
所有人都怀揣心事度过了这一晚,白日里的跌宕起伏使得,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安之若素,有人战战兢兢。无论如何时间不因世人的情绪而停留,当朝阳初起,露水尚未散去,已经有支队伍准备出发了。
这便是紫舒輈兄弟一行,他二人,一人代表陛下与中枢,一人代表丹南经抚司前往迎接丹南转运使横玮。
随行的还有雷厉、宗淑、彰小乙以及营丘栿兄弟二人、元知县与寿安知县。
这寿安知县早上醒来才知道自己被举荐入转运司兼职,泥丸宫是一片混沌,还是营丘栿点醒了他,然后便是患得患失起来。
此人能出任寿安知县也是一桩趣谈,便是寿安县与福昌县乃是附郭,也是各倚上官互生龌龊,因此为御史弹劾同时迁转,而此人调任此地便是其姓名叫做寿宗衍字祖德,颇与寿安县合,才点他到此任职,而此人也是个明白人,到任以来便紧紧攀附在营丘大判身上,唯命是从,倒把许多争强好胜的事务交给了智全宝,完全放权,倒也落得逍遥。
如今乍闻任命也是诚惶诚恐,这寿知县是个善于阿附强者的聪明人,难得的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他也甘心栖身大树之下以供驱驰,便是所谓那种没有根绳子牵着就不敢咬人的走狗,这也是营丘栿信任此人之所在,所谓鹰犬之才远比那些真君子与真小人更堪使用。
一路无话,毕竟是迎接上官,众人都是在途中颐神养气。
有那心里面热切地,若是能让横公高看一眼,岂不又是少走几步弯路?眼看着庆康新政元老陆续强势回归,朝气蓬勃的青年官员和士子们岂能不备受鼓舞,不蓄势待发,眼看着一场大变革即将到来,不能随波逐流者,只能望洋兴叹了。
近二百号人打着仪仗辰时正出发,缓缓而行,到了巳时六刻,便停驻两刻,都是简单的用了吃食茶水,修整一番。毕竟是仪仗使用,从上至下各方面准备都极为周详,除了饮子各项吃食,凉药鲜果子也有预备,另有专供返程之需的车马,更是准备的雅致详细。
又走了一会儿,待午时三刻,便又放队休息。午时三刻阳之极也,不利用行,不是官员可怜长役仆从,乃是自己也不愿因此伤了根基。于是几个有官身的便凑到紫舒輈身边饮茶讲些故事,待过了午继续前行。
未时初,已经能远远看到另一支队伍相向而来,随着两边各自派出的前导骑手已经相汇,确定无疑,这便是新任丹南转运使横玮一行了。
权签书经略安抚判官公事苍龙固称名拜见,其余经抚司属官皆跟随其后。紫舒輈也不敢托大,下马与其弟、杨永节皆步行上前参见。
三郎对于横运使的想象都是来自于他作为新市令,雷厉风行封锁新市之事,并结合其人当年以不及而立便叱咤朝堂的过往,以为横运使应当是如承公一般峭冷之人,可是当这位久闻其名的横公出现在面前,却是一个满面春风、平易近人的俊逸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虽然只是赐金紫,但是这个年纪已经是朝廷大员也是难得,这还是因为党争而流落地方多年的缘故,否则,面前此人恐怕已经是执政了。
多年涤荡浮沉并未在横玮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的霜痕,至少从这副淡雅俊朗且和蔼可掬的外表上,实在是让人易生亲近之意。尤其是这夏日的午后,面对这冬日可爱的上官,满肚子怨气也是消散不少。
言如其人,横运使一开口便没有拿上官的架子,而是先向迎接之众告谢,见到紫舒輈更是彼此气意相投。紫舒輈先兄紫舒軑与横玮当初情谊深厚,协力为新政骨干,且横玮与紫舒氏乃是恩义深重,先有横玮与承守真等皆有为紫舒軑伸冤减罪之恩,后来被贬地方也是受进奏院案的牵连,然而即便如此,彼此之间也没有减少书信交流,他们兄弟二人登科便能一路平步青云,也有其与阳攸的擘助。因此紫舒輈面对横玮是发自肺腑的感恩戴德,将对于亡兄的顺悌之情也衷心奉于横玮当面。
二人叙话也未冷落了旁人,毕竟公事先行,私谊后续,紫舒輈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更何况苍龙固也是与横玮也颇有渊源,只看紫舒輈先是介绍了经抚司诸位,或许只是宗淑心虚,介绍到他的时候,当紫舒輈提起他的渊源,宗淑总觉得横玮的笑容里饱含深意,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透着我知道你小子的意思,宗淑本欲退下,却被留下伺候身边。
而当横玮知道元况、寿宗衍、营丘檩乃是承公推荐入转运司之人,且将职司都定下了,如此越俎代庖之事,其一丝不满和犹豫的意思都未表露出来,而是盛情接纳绝无拖泥带水。
这个姿态让营丘栿不免腹诽,这位官人即便是此事上已经与承公达成共识,但所谓雅量的背后都是一个深沉难测之人罢了。
此人不仅沉潜刚克,而且做人做事已经炉火纯青到了极致,面对这样的上司,下面人也只有恪尽职守的份儿了。
一行人也先往太谷县行进来与承公会合,其实于路途上乃是绕了一个大圈,但是承公身为应天府知府尚且未到衙坐堂,运使当然也不会如此冒失。
都转运使司是随着转运使兼官所在而确定任所。横玮兼着知顺昌城事,按着常例也是顺昌城兵马都监,合称顺昌知监。因此转运司治所应当在顺昌,但是顺昌与丹阳恰在丹南路东西两端,距离二百里之遥,所以横玮必须与申公明确大政方针,细化分工,方能大刀阔斧的在丹南下手。
因此这一夜必定漫长。
往返距离没有变,队伍速度更慢了,原因是多了数辆马车随行,既有载货也有载客,载客的恐怕是横公的家眷了,大肇规矩并不避讳家属随官赴任,尤其是朝官外放的尤为宽容,因此也并非有什么逾越。只是家眷随行,速度自然快不起来,为了远道而来的官体亲眷舒适,每个时辰左右便寻得合适地方休整片刻,这样也能在酉时抵达永固县城。
大概申时二刻,二百余人的队伍行至一处驿舍休整。几个官人围着横公说话,自有横公的常随身边伺候,营丘栿等人招呼着长役将应用之物呈上,风鸣则得了杨永节军令率领甲士将关键处一一巡视。
当横公与诸人在廊下饮茶时,官道上十数人骋马而来,负责守护驿舍门庭的乃是横公带来的武吏,看见来人后,自有人上去招呼,再有节级入内禀告。而院内有亲随得报快步趋行至横公旁奏报。
闻报,横玮乃起身道,
“某且将几位山东俊杰来与诸君见面。”
于是亲随便往门外而去,不多时便有七位俊杰挺胸自驿舍之外阔步而入,皆风尘仆仆,看来是赶了不短的路途。
近来再看,有四人是文士穿着。一番介绍,才知这几人是横公在新市的幕客及属官中之佼佼者,如今也为横公征辟入了漕司,乃是营丘檩他们的同僚了,如此看来,这横玮也是有备而来。
横玮虚指当先一面白少须,身量中等的中年文士,介绍道,
“这位是共柯,共先生,表字无伐。便是这丹南路人士,乃是某昔年出镇京兆时,于属城中擢拔,随某辗转地方,也是虚妄了青春,若是今朝共先生能得诸位协力,也算某无愧于故人了!”
横玮直白的便把这共先生摆在众人面前,不同于公良参军与承公更似师生关系,此二人乃是心腹之交了。
几个文士有,
田荐者,字彦升,出身横玮幕府,其人性木强简澹,独玮知之最深,每语人曰:“廉于进,勇于退,嫌疑间毫发不处,与人交久而不变,如彦升者,无几也。”
安熙者,字绍之,乃是横玮之父横亿的故吏,横玮外放新市,辟其佥书监判官事,身上早就打下横氏烙印,更是通晓经济,善于教化,也是横玮的左膀右臂。
而第四人露面,宗淑几人连忙上去见礼,原来正是宗放弟子蒲扩,分别之时正是其陪着宗放前往新市城,如今竟成为横玮的幕僚,想来其中必有隐情,只是此事并非几人说话时候,见过礼,并彼此引见后,也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各自主官身侧。
其余三人乃是武官,依次乃是,
新文郁者,字周卿,以供奉官为新市内外城巡检,只看此人身高体健者一身武弁服色,即便是入内拜见上官,也不曾取去腰间所挂直刀,可见其颇为横公信重。
贲履者,字受之,其父乃世代武人,跟随士学士守边有功,而贲履则自幼跟随簋璧之学习,补授国子生,及长成便跟随横玮行走,因其父恩荫以及横玮举荐,如今官至供备库副使,此乃武臣阶官,作迁转之资,同七品。
御芝茸,字子丰,乃是东京禁军世官出身,其父战殁,少年便录三班奉职。其随族兄长大,果敢任气,有智略,以右侍禁选捕京西叛卒有功,迁左侍禁,因横玮举荐而任昆仑南路缘边都巡检司都巡检使,乃是柳文质的上官。
如此看来,与其说横玮是带着自己班底出任丹南路转运使,不如说横玮在新市城的多年经营都被朝廷尽数发落了,可见慈圣太后对于横玮远比承公更为忌惮与防范,毕竟昔日此公以二十许年纪便能片纸落去四宰执,蛰伏多年,只怕其如今更是老道敢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