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旁的智全宝肺都要炸裂了,若非风鸣摁住了,他都把这桌案都拆了。
宗淑却意犹未尽,还要添把火,
“师兄,你这般模样,接下来的故事我可不敢演绎了!”
“继续说,”
智全宝咬牙切齿的说道。
“继续就会说,智二郎如今家财万贯,官运亨通,可惜夫人是个不能生养的,这野六儿嫂嫂却是儿女双全,一看就是旺夫益子的模样。然后便有人怀疑野六儿哥死的蹊跷,必然会有人跳出来说野六哥分明是骑着马跑到了师兄你面前才死的!这么模棱两可的话,岂不是凑成了,智二郎因为夫人无出才勾搭有夫之妇,否则野六儿为何平白无故升迁,却又莫名其妙死了?如今这是见有人看上了小寡妇,等不及了要收了人家做妾呢!好一笔风流债,一个奸夫淫妇的桥段!”
说到这里,房间里三个人都是眼睛紧盯着宗淑看,尤其是那军汉仿佛是看到鬼了似的,又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浑身哆嗦起来。
“你看,只是我这么一说,这位弟兄都几乎信以为真了 !”
宗淑一指那汉子,那汉子蹭的蹿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若是死了,可饶了我的家小。”
言罢,只是瘫软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直娘贼!”
智全宝气极反笑,蹬了这厮一脚,
“我兄弟说个闲话你做什么怪,”
却也冷静了下来,
“如此看来,这后面果然有人操作!”
宗淑肯定的点了点头,风鸣也说道,
“若说无人操作便说不通了,这无赖子能在热丧之中如此纠缠,实在是有违常理。”
“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智全宝是个率真之人,只要是自己的弟兄,无论如何他都是牵挂于心的。
“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宗淑之所以这么说,却与智全宝出发点不同,若是这种事智全宝不出头,那也等于是唾面自干,让许多打算转换门庭的武官们踌躇难测了。
“只是我们怎么管却要讲究规矩和分寸,总不能沦为与对方一样的无赖子,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快意,让旁人看轻了,否则也对不住惟公对于我等的看重!”
智全宝这时候也明白此事绝非鸡毛蒜皮的小事了,他也沉住气细细思量起来,毕竟今日里他已经是应天府数得上数的台面人物了,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眼睛,都牵扯着无数错综复杂的利益。
“三郎,如何做都听你的!”
这也是智全宝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就是依赖靠得住的人。
宗淑也不客气,直接就把自己的对策摆了出来,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只是这福昌县的事务还真要请动县尊料理,咱们挪挪步子,且去拜访通叟兄去!”
他做了决定,其他人也没有异议,又吩咐两个长随,一个留在这里等着蒿老实的消息,另一个往府衙里知会一声,只说几个人往福昌县衙新址查勘去了。
三个人也不骑马,与这汉子便往外城走,还有四五个长随牵着马匹跟着,才到端礼门外又有襄承勖遣人来问是否需要他领人过来听用,宗淑打发了来人,却又看着自己的师兄叹了口气,若论为官之道,这襄承勖实在高出智全宝许多,不过此人重情重义,未来也是师兄最好的助力。
几个人想要低调,可如今他们的声望与实力已经不允许被别人所轻视了,于是才转到原紫霄观与翠蕤阁这路口处,已然看见莱观在几个属官吏目的陪同下在紫霄观山门等候了。
“通叟兄,您这县尊不在堂中小憩,却不知在这里等候什么通天人物?若是我等唐突,这便告辞!”
文尊武卑已经渐成驱使,便是三人中宗淑最是年幼,二人却让他走在中间,这出面说话也是以他为先。
“世衡、清鹏、二郎,你们若是告辞,我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些时候,”
莱观主动下阶来,一把抓住宗淑的右臂,哪里受宗淑这一礼,和声悦色,显然并不拒绝三人不期而至的到访,
“只是如今这福昌县衙还是百凡待举的局面,贵客临门我也只能找个偏厅请茶了,”
几个人拾阶而上,一路绕过正殿、偏殿,来到后殿的配殿,这里前些日子便是绮里远山的临时居所,如今也被莱观临时用作起居办公之用。
莱观也只留下新任的县丞、主簿陪着,六个人便在配殿副阶上用茶。
“不是首批款项已经批下来了吗,怎么这里还没有动工?”
宗淑先用了茶,才开始扯闲话。
“款子已经下来了,只是我托秉文襄助,帮着把这些地方重新规划一二,这才迟迟没有动工,”
莱观又亲手添茶,宗淑等人也是一阵的客套,
“说到这里,我可是代福昌县衙上下感激世衡你的,今日先以茶代酒,来日必定补上!”
“通叟兄,这话从何说起,我这点烛火微茫,可经不起你这好大的吹嘘。”
“哪里是吹捧于你,若非世衡建言,这福昌县衙门落在哪里还是难说的紧,更何况这里日后还牵扯归德城城防,地方安危系于此处,如何不是福昌县大有作为的机遇?”
这话倒也没错,但也看这知县是什么成色,若是那浑浑噩噩混日子的还觉得这是个麻烦事,可是对于莱观这样好不容易得此重任的上进官员,那对于福昌县今后的定位是相当满意的。
原来的福昌县与寿安县同为附郭县,虽然也是有近三千主户的上县,但也如其余附郭县一般,许多事权都在府衙,落到了县衙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是市井间难断的琐事。
可如今因为这密道,也因为这场逆案,这福昌县的定位又加了一个繁字,这个字便意味着福昌县多了许多事权,更何况随着福昌新县衙的整修,还有大石廊瓦子也迁到福昌县内,以及城外子城的修筑,北尨山丹朱陵寝的修缮,这些都是莱观这位履新知县的政绩。
所以他若是该感激何人,这里面必有宗淑一个。
“确实如此,循例也该给福昌县增派人手吧!”
邪教焚毁福昌原县衙,牵扯了不少属官吏目以及衙役,里面处置最轻的也是刺配边关发牢城服劳役,甚至还有几个死囚是要今秋就要问斩的,因此这福昌县除了他这知县是个新人,这县丞、主簿比他更是初来乍到。
“可不是吗!”
这也是莱观最为头疼的地方,
“且不说我们三人都是新任,如今还有县尉空阙,但是最缺的还是吏员,押司、录事史、佐史缺了大半,孔目、曹司、书吏、令史、主事、都事、知印、虞候、堂吏、勾押、典库、吏典、贴司等等各是大多出缺,至于公人、书手也没有统带,自从野六儿都头殉国,这总捕都头也是没个得心应手之人,便是世衡你们不来寻我,我也要寻你们,找你们要些人手来!”
“通叟兄,你是应天府的土着,哪里有寻我们这游方道人要人手的道理,如今智师兄也要整备厢军,许多人来来往往,都是手里头缺人啊!”
宗淑见他提起野六儿,也是唏嘘道,
“可惜了野六儿,似他这般得用之人,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又拍了拍身旁的智全宝,着重说道,
“我这兄长也是个念旧之人,这两日每每想起野六儿兄弟也是不胜唏嘘,虽然武人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大好男儿不能建功塞外,克靖敌虏,却殒身于邪祟之手,着实可惜!”
若是莱观提及野六儿不过是借此拉拉近乎,可是宗淑如此借题发挥,莱观已经有了计较,
“说起来野六儿兄弟也是殁在福昌县任职期间,只是朝廷和府衙抚恤才下来,咱们县也不能越次躐等,我还计较这两日我们几个熟悉了庶务,便可腾出心思仔细料理此事,再者说,野六儿兄弟乃是我福昌县人士,这家里面无论如何,我等也责无旁贷!”
果然上道,宗淑感慨与聪明人说话最是简单,只是把话说实说透了也是最难,父亲曾说过,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而这小鲜便是构成这帝国行政架构的文官们,如何烹调最是繁琐。
这文官不比武人心思透彻,文官或有以小博大,或有超然世外,或者洞若观火,或者当局者迷,总之是千人百态,便是利益纠结也是千奇百怪,说来说去便是因人而宜,却也谨遵一点,对人不对事才是道理。
宗淑之所以来寻这莱观,便是因为随着营丘大判转迁,营丘栿等人精力都放在了春闱上,若是一切顺利,将来最为尴尬的就是他了,那便是如今仕途上的依靠明年这个时候都是烟消云散了,而对于莱观最好的出路就是做出几件成绩来,也能乘着东风再登高峰。
所以莱观现在最担心的便是世道太平,巴不得治下多些能让他彰显才能的机会,可他毕竟是个淳淳君子,盼望有事发生已经是极限,岂能无中生有呢,而论起兴风作浪,眼前这少年便是翘楚,无论宗淑是被动还是主动,只要他卷入的就没有小事。
因此,此时莱观才是殷切盼着宗淑拉着他立威建功呢。
想到这里,宗淑也就借机直入主题了,
“野六儿兄弟出殡时,我等也是致以奠仪,毕竟如今我是凶名在外,所到之处只怕横生波折,听闻这墓地还是县衙出资选定的,来年下葬也是县衙主持,如此细致,到让我们几个粗人汗颜!”
“应当应份,也是这野六儿兄弟的遗孀是个明白事理的,只停柩一年便下葬,一切依官礼,足可为乡邻表率!”
莱观这话其实并非过誉,因为丹阳城守着个北尨山,故而自古就有重丧重葬的习俗,所谓停柩便是非要寻一块北尨山吉地才将亡者下葬,只是数千年来这北尨山不知多少达官显贵都寻不到吉壤更何况寻常百姓,必是寻得吉壤,那墓穴只怕也少不了旁人惦记,因此官府三令五申,并将北尨山葬地交由复真观看管,这隐仙派算是道门中最不讲究堪舆之术的,故而也通过复真观绝了百姓寻找吉地的诉求。
只是如此以来,百姓们也就有了对策,那便是为了向逝者表达耗尽心力寻得葬地的心意,便将停柩当做了惯例,甚至有停柩长达一二十年的,如今更将停柩长短作为寄托哀思、尽心孝道的衡量标准,于是丹南路诸道观以及祠堂、义庄都快被各色棺木堆满了,许多人家只为了停柩花费都几乎倾家荡产了。
因此早在宣宗时朝廷便已经三令五申力图改变,却适得其反,应天府这等举措反而越过天台山向南方传播开来,甚至还有许多古板的卫道者为之摇旗呐喊,儒士们以为这是纯孝的体现,道士们则认为这是自然无为的修行,总之已经愈演愈烈了。
索性朝廷只能约束官员,要求文武官员及其五服血亲的葬礼必须于大殓之后三个月内下葬,更是对于坟茔规制、陪葬用具、墓田面积定了等级,更对于不同品级的丧仪严格要求,违者或褫夺谥号、追夺赐封、禁止子弟荫补入仕等,这才至少也以官员为表率,制约了这等歪风邪气。
然而野六儿说到底也只是厢军下层军官,论起来至多是个吏员,即便朝廷追封,家里面也不必遵循官礼,因此莱观才说这女子颇识大体知进退。
话既然说到这里,宗淑也有话接过来了,
“可不是吗,正因为这未亡人通情达理,如今又得了许多抚恤,又听闻此孀妇原本是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女儿,便是嫁给了野六儿,也是个秀外慧中的良配,只是这些好处,竟有人家相中,听说不管不顾的只管雇了媒婆往她家里钻,这等风流事传了出来,我们几个便是有心前去探望,却也只能逡巡,只怕再添什么口舌来!”
莱观闻言,本来带着笑意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这倒不是对着宗淑他们摆脸子,而是从宗淑嘴里才知道这消息,颇有些被打脸的感觉。
只看他冷冷看向县丞、主簿急问道,
“你们可知晓此事?”
这县丞与主簿也是惶恐,却话出真诚,
“县尊,这几日我二人都是在整理旧档,调查县里庶务,着实不知这等事情啊!”
莱观倒也并不是要难为他二人,只是苦笑对宗淑他们说道,
“这便是手底下缺人的麻烦,这等欺辱英灵义士遗孀之事,竟无一人通禀。”
然后又是义愤填膺的说道,
“莫说忠义遗孀,便是寻常守丧妇人又岂能容许恶徒如此坏人名节!”
率先就安排起来,对着县丞说道
“且去把经营此事的媒婆们都查出来,一个个纠拿到衙前,查实了打烂了她们的嘴脸,发配到牢子里去!”
大肇这些媒妁之事也是官府监督下的,如同买卖有牙行牙人,婚姻嫁娶也是官府这边许可的媒人才可经营此事,媒人有男有女,也分上中下三等,便是穿着打扮也如牙人般都是规制明确的,比如中等媒婆便是戴冠子,黄布包髻,上等媒婆则是戴头盖,穿紫背心,紫布包髻,而这上等媒婆只管三品以上官员与帝王宗亲服务,民间至多是这中等媒婆,无论给谁家说媒都是要记录上报的,因此也好查实。
若是有人给热丧鳏寡说亲,无论记录还是未记录,查实了都是重责,如莱观这般深究,便是追问刑责也属分内。
这县丞闻言,即刻告退,领着廊下伺候的吏员就去办事,看这架势,只怕中午前就能把人抓回来。
“如今什么情形?”
莱观转而来问宗淑。
“幸亏野六儿哥昔日行伍同袍来阻拦,虽然也敌不过这无赖子的势力,索性也没让那厮得逞!”
“真是侥幸!”
莱观拿袖子擦了擦额头,这也不是故意拿捏做作,
“幸亏,世衡、清鹏、二郎来告知于我,否则在我治下,竟发生节妇蒙羞之事,若是不可收拾,让我如何面对忠杰之士的英灵,让我如何称得起一方父母!”
宗淑不在意莱观内心如何想,既然他话里已经定性野六儿遗孀是节妇,那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