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她双脚如同生根一般驻在原地,短促而痉挛地倒抽一口冷气,明显怔了一下的脸,由青白变成了紫红,继而又变成了失血的惨白,肌肤紧绷,嘴唇紧抿,流转的目光中除了惊诧,就是惧色。
妫曦宓因恐惧而喉咙发紧似干,试着吞咽了两三下唾沫。
妫龟年说话时,视线已经在盯着姐姐的脸了,他看着姐姐那不断变色的脸心里非常痛快:“亲爱的姐姐,这都是你逼的,我原本不想如此,但为了能制住你,只好如此了。亲爱的姐姐,请允许我提醒您,天平不总是倾斜您那一边。您若对我不利,我也不会手软。或许,您不知道,我正在密查十七年前慈净寺那场惨案,那场惨案显然针对的是淑妃娘娘,那么针对娘娘的只能是娘娘,目的不言而喻。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知姐者莫若弟也。”
“你胡说什么呢!”声音高亢却似有气无力,“你刚才明明说那个二王子是失足落马嘛,这会儿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呢?妫龟年,你别像条疯狗似的胡乱咬人,我还怀疑那件事是你干的呢!”
恐惧一如冰冷的手,箍住了女人的喉咙,以至于声音变得嘶哑,像是硬从咽喉挤出来似的。
妫龟年那张憔悴的脸上,可怕的苍白眼珠冷酷地瞪视着姐姐,可惜一丝笑意也无,如同先前姐姐怒视弟弟的脸一模一样。
“我说错了吗?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完全属实,却依旧作势否认,真叫人大开眼界。你真应该转行去演戏,你委实很有天分。”
妫龟年扬起一边眉毛,转头,放声怪笑几声,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有趣的事,而头一回转,眼中笑意全无。
就像竞赛的双方,彼此都在暗中的较量开始了。
一片飘移的云,完全遮蔽了星月的光芒,暮色更黑。
“贵妃娘娘,您心中很清楚,挡我道的是萧松柏和萧岁寒兄弟两人,我冒着暴露后被萧家人无尽追杀的危险,为什么要去谋害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的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妫龟年毫不掩饰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意,他就是让姐姐看到,你派人监视和窥视我,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把自己包装成手眼通天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的人物,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神秘秘的样子。
妫曦宓突然感觉到身上穿的衣服有点紧,柔软的丝料却像粗糙的织物磨擦得细柔的肌肤又扎又痒,这可是自己曾经穿过的最舒适的衣服。
贵妃娘娘当然看明白了弟弟眼里的深意是什么。
“你也被我密切监视着,你不要总想着去算计别人,你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既然你说眼下时局危殆,法外凶徒四处横行,那么,我们姐弟应该联手才对啊,而不该彼此掣肘和仇视。”
妫曦宓漆黑邪魅之眼盯着弟弟看,眼底深处充满了杀意。
“够了!”
声音如长鞭破空。
贵妃娘娘凝视着这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男人,谣言会像阴暗处的鸡枞一样快速滋生,会把她的日子搅得一团糟,她不会让那种糟糕的情况发生。
她不但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好自己的大皇子。
她很少尝到被人抗拒的滋味,她缓慢地明白过来。
现在的弟弟早已经今昔非比,他的欲望膨胀得越来越容不下现在的他了,他要扩张自己势力,削弱和打压萧家。
她脸上挂着一抹轻浅的冷绝微笑,用眼角飞快又狐疑地瞄了弟弟一眼,但没吱声,眼神即刻转为嫌恶。
突然,她发现弟弟额头凶恶而突出,眼珠冰冷,带着狡黠的神色。牙齿有些弯曲,很磕碜。胡子粗硬,像刺一般。
她咧嘴苦涩地一笑,说心里话,这是一张丑陋而令人嫌弃的脸,她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而她现在竟然如此讨厌这张脸,恨不能让这张脸永远在她眼前消失。
“他会消失的,一定。”她在心底暗暗思量。
姐姐声音变得如此粗哑却令妫龟年没想到,像是一下要把他撕碎似的,他神经质般嗤嗤地笑着,他注意到姐姐那恼怒的眼神,仿佛恨不能立马将他阉割。
“啧啧,以后不提就是了。”
妫龟年逼自己缓缓做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似乎屈服于贵妃娘娘的淫威下。但他心里怎么想的,以后会怎么做,好像两人都心知肚明似的。
“妫龟年,我不想重复我说过的话,这也不是危言耸听,你最好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摸摸你的头在与不在。”
轻描淡写的威胁比大声喝呲更有效果。
贵妃娘娘一如既往地明艳不可方物,千娇百媚地斜倚在柔软而舒适的卧榻之上,似怒非怒地瞧着弟弟,眼俏黛媚,春色无边。
突然,她杏眼一厉,都不容弟弟应答,冷冷地喝道:“滚吧!,滚出我的寝宫!”
虽然没有大喝,但比大喝更让人害怕。
妫龟年心里清楚,他这个姐姐动了杀机。姐姐谋杀皇子眼都不眨,搞死他不就跟玩似的。他有点后悔翻出姐姐那黑暗一幕,那可是姐姐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掩盖的真相,可让他就这么暴露出来,姐姐能不无动于衷嘛,她不搞死你掩盖真相,她都对不起你!
事情已然这样了,能怎么办?
刚刚被打过的脸颊还隐隐作痛,挺着呗!
看看,就这出能请神不能送神的怂样,能成什么大事?
姐姐目送弟弟离开,他的身体随着踏出的每一步,左右剧烈摇晃。
妫龟年出了皇宫,直接坐车舆回了妫府。
此时,天已经大黑,除了像烟花柳巷、灯笼夜市街和码头夜游少有的几个地方,整个京城都已经安静下来,其他地方早已经像人入睡那样静默下来。
妫府后角门悄然打开,一个一袭青衫、皂巾裹头仆人模样打扮的男人,手牵着一匹黑马,出了尚书府院落,他翻身上马,开始沿着京城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宽阔大道,信马由缰地那么疾驰。
像是马上之人有瘾似的,就喜欢纵马披着暮色畅游,但急促而焦躁的蹄声,却昭示了马背上的骑手心中的焦虑和不安。
黑马来来回回毫无目的地跑了那么几个来回,就像是骑手确定无人尾随似的,突然一纵黑马,黑马跳进一条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在狭长阴影下,沿着石板路奔驰下去,蹄声踏在幽静得近乎于死寂的窄巷格外清晰,仿佛邮差有十万火急的信件要送。
最后,黑马驰进一条相对热闹的街巷,两侧楼宇鳞次栉比,街道两侧布满了茶肆、酒馆、当铺、肉铺、小吃店和作坊,街上行人不断,挑担赶路的,推独轮车的,驾车出行的,坐轿游玩的,多的是行人闲逛。
黑马沿着这条繁华街道一路驰向尽头,接着驰出京城西门,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蹄声渐行渐远,被暗夜吞没……
估摸过了半个时辰,黑马驰进一处极其隐蔽的只有十几幢房屋的被密林遮蔽的大宅子,像是一个远离尘嚣的山庄。
门口自有人接应,一身黑衣,只露出眼睛示人,青衣仆人随着黑衣人进入一处大房子房,连续经过两道走廊,尽头就是地下石阶。
推开两道大铁门,湿气扑鼻。
守卫是个长相猥琐的矮子,长年久居地下,与阴暗、潮湿为伴,面皮异常惨白,鼻梁满是裸露的紫色脉络,像是中毒症状。
打开铁门时,此人正趴在一大杯竹叶青和吃剩的烧鸡旁,杯中酒只剩下一个底了,烧鸡则只剩下一个鸡屁股没吃,不知道是他舍不得吃,还是吃不下去了。
看样子他醉得不轻,眯起发红的眼睛怀疑般地打量着站在眼前的两个男子,像是蓦地酒醒一样,立马来了精神。
“请您原谅大人。小的以为您白天不来,夜里就不会光临了。所以就让他们给弄了点酒喝。”
守卫满脸窘色,像是很害怕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一副大气不敢出的表情。
“白鬼,允许你喝酒是我批准的,但喝无妨。不过你现在还是别喝了,我要见见曹公公。”青衣仆人很轻快地说道,
从声音里听不出来有任何恼怒,他是朝廷工部尚书、贵妃娘娘的大弟弟妫龟年。
白鬼舔舔嘴角,急忙举起布满了老年斑的粗糙手臂,取下挂在冰冷而潮湿的墙壁上一串钥匙,从桌子和椅子中间挤出来。
他垂下眼睛,略微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引着两位大人走进黑牢的幽暗处。
走到尽头,白鬼咕咕噜噜地翻腾了半天,才找出开眼前牢门的那把锁的钥匙,他把一大串钥匙挂在镶钉的皮腰带上,像个受审的囚犯一般,站在原地。
“白鬼,回去喝你的酒吧!”黑衣人命令道。
白鬼低垂着头离开了,身上的铁钥匙,哗啦哗啦地响了一路。
一盏油灯挂在石壁钩上,黑衣人伸手把它取下,点燃火焰,又重新挂上。一瞬,整个黑牢亮堂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