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哆哩哆嗦的手勉强把蜡烛点燃,蜡烛烧到了手,他居然没感觉到疼。当视线落在房间地上时,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石板地面一片混乱,儿子用的文房四宝散落在地上,墨汁撒了一地,很显然出事了。
薛家锟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蓦地立起,举着蜡烛来到正房,当看到房间里的一切时,他的心略微有所安慰。
娘子薛刘氏芝兰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房间里如何东西都是原样,不像有人动过的样子,可儿子……
薛家锟退出正房,把房门关好,举着蜡烛仔细检查了一下院子里地面,原本就紧缩的心忽悠一下提了起来,他发现院子青石板上的脚印众多,还黏腻附着些许绿色的什么东西,那应该是来的人脚底下沾黏的东西。
他二次进到厢房,房间里的混乱,说明儿子反抗过。他仔细搜索着,一边搜索一边思考,是什么人要抓一个孩子呢?
突然,薛家锟眼睛一亮,发现包碎肉的羊皮纸压着一张纸条,他刚才扔碎肉包裹时,灯还没有点上,所以忽略了。
他急忙抽出那张纸条一看,脑袋轰地炸了,耳际轰隆作响,仿佛有重拳在锤击他的胸口,一时之间,只觉呼吸困难。
稍后,好似他站在陡立的悬崖边上,恐惧得他不禁屏住了呼吸。再稍后,豆大的汗珠如雨般倾下,一瞬湿透了衣衫。
对方只留下一张纸条,却不说让他干什么,只让他见条后速去豆酱村黄龙镖局。如张扬或者报官,就等着给孩子收尸吧。
“如此好残忍啊!竟然拿孩子性命要挟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若孩子掉了一根毫毛,我剥了你们的皮!”薛家锟愤恨地骂道。
儿子是他的精神支柱,儿子若有闪失,薛府天就塌了。
薛家锟不敢丝毫怠慢,把纸条折叠起来放进衣袖里。他检查了一下腰间佩刀,关好儿子房间门,然后他端着蜡烛又去正房看看娘子,把蜡烛吹灭,放在轩榥上,把门重新关好,走到院门口,把门从里面上闩,他从院墙跳出,迅疾往西门跑去。
夜色渐沉如幕,街道上空荡荡的无人。
眼前是条颇有些破落的小巷,两侧房屋低矮,偶有木门虚掩,像是给谁故意留的门。偶有一丝昏暗烛光透漏,洒向窗外。
他抄近路,那条通往城墙的林间小道,又长又黑,甚至黑得令人害怕,颇有些古典的恐怖味道。
像是这个小道被人泼了水,如同阴雨天一般,特别湿滑。
路上,他想萧云邈与狄利昂去豆酱村抓那个什么妲己婆婆,或许儿子就是妲己婆婆手下抓走的,他们在府衙劫狱中了埋伏,极有可能是想从自己嘴里得到赵睿的下落。
城门已关,这难不住薛家锟,他不想惹祸,也不想遭同僚妒忌,因而深藏不露。今天为了救儿子,只能拿出生平所学。
他寻到一处僻静之处,贴耳细听,没察觉城墙上有护卫巡查。他丹田运气,纵身一跃,脚尖点着城墙凸起之处,上了两丈开外的城墙。
他跳下城墙,迅疾往五里外的豆酱村跑去。
眼前是一片漆黑农田,一望无际,夹杂着片片森林,道路沿着黑暗笔直地延伸,直到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那轮明月在流云里忽隐忽现,惊飞的乌鸦墨黑羽翅弥漫天际。
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气,雾气缭绕,像是人影憧憧,两侧树枝被夜风吹卷着飘飘悠悠。
薛家锟心头发紧,愈发心惊胆战。下一瞬,只剩下林径寂寂的风。
前方,依稀出现了一些房子的模糊影子,在黑暗之中充满了无限的张力。没一会儿,豆酱村就进入薛家锟的视野,他看见了天空中的烟气,但丝毫冲淡不了萦绕在他心头的那抹恐惧。
愈是逼近村落,他愈是有种强烈预感,那种汹涌翻滚的仇恨,似乎要冲破他的身体,撕碎他即将所见到的一切。
薛家锟知道,他尽了全力,跑得浑身湿透了。
他估计萧云邈与狄利昂比自己能早到一小会儿,他不知道那个什么黄龙镖局在村子里哪儿。他眼望着深沉夜色下,宁静而安详的村落,心底却有些隐隐不安,他需要费些时间找它。
环目四顾,青石板铺路,泥灰墙院落,随处可见伸出来的极为夸张的灰黑色檐角,颇像刺进苍穹的宽大箭头。
苍白月光倾泻,铺在黛瓦上,就像斑驳水面的逶迤涟漪,倒映出人间烟火气息。
薛家锟感觉到路两侧的房子几乎都一个长相,几近与月色融为一体。村落看上去并无异样,就像无数个平凡小镇一样,放眼望去,静寂无声。
他顺着村子一条街路,一边喘着粗气往前慢跑,一边把头不停地向路两侧扭动,一星星灯火从眼光里掠过,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寻找着那个黄龙镖局。
突然,一团巨大黑影笼罩住薛家锟,他心里惊呼一声,一下顿住了,心颤得差一点没跳出来,脸色惨白发青,视线之内,黑影如同陡峭绝壁般阴恻恻地朝他逼近,紫色绸缎外衣上的暗色花纹,宛如月光下的污点,前面暗影里赫然站着一个粗壮且矮小的人。
他上半身粗壮如常人,下半身短而粗,不及上半身一半长,如若不仔细观瞧,还以为是被截去了树冠的木桩
他怒目而视,眼眸含着光。
薛家锟刚才眼光四顾时,前面的路还什么都没有,扭头间,那个家伙就像幽灵一般站在了路中间,堵住了自己,而自己竟然没发现一点动静,高手中的高手。
薛家锟快跑了几步,到了他的近前。
“薛校尉,二王子让我问问,你怎么跑来了?”
狄利昂知道寂静的夜里 声音会传得特别远,所以声音压得格外低,小得如同沙沙下雨。
薛家锟有些惊愕,自己居然一进村就被萧云邈察觉,还知道是自己,他真的是太神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困惑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没心思细想这些。
“我儿子被抓了。”
声音如铅般沉重,却充满了悲伤。
薛家锟说着,从衣袖里拽出那张纸条给了狄利昂,狄利昂借着月光一看,双目刚硬如燧石,仿佛燃起了火。
他不由得想骂娘,口刚刚张开,却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巴。
只见他狠狠做了一个用劲的手势,头一撇,薛家锟跟上了他。
也就拐了两拐,狄利昂用手指指前方房顶上一个略微隆起的人影。
薛家锟知道那是萧云邈,也知道他所在的位置是一条街的尽头,这是一个很大的三进院落。
“薛家锟,你如果弄出动静,就会惊动那些歹人,或许还会危及你儿子的性命,你就在这等着,我们救出你儿子交给你。”
狄利昂那种极为傲慢的语气和鄙视的眼神如针一般扎在薛家锟的心上,疼得他浑身哆嗦。
“你也太小看人了?”
薛家锟拽下腰间佩刀,拿在手中,发泄情绪般地狠狠瞪了瞪狄利昂,他丹田运气,蓦地跃上了房顶。
”嗬,这家伙深藏不露啊!却是五城兵马司护卫队里轻功最好的一个。”狄利昂心里叹感着,纵身跃上。
从落下的声音大小,看出了高低。
薛家锟落下时有轻微的响声,就像鸟儿振翅扑棱一下。而狄利昂落下,几乎悄无声息,即便有点声音,也像是树叶擦上了黛瓦。
“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西厢房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薛家锟立马惊出了一身冷汗,口里的气都不敢呼出了。他知道是自己刚才那抹落在黛瓦的声响,可能引起了歹人的注意。
萧云邈竖起右手食指,让狄利昂与薛家锟不要弄出动静。
“声音倒是不少,风刮的声音,鸽子咕咕叫的声音,还有老鼠觅食的声音。”
回应的声音像是很不满意,头一个声音哑吧了。
萧云邈感觉到歹人没有察觉他们,便翻身坐起,一脸兴味地瞧着薛家锟,狄利昂把纸条给了萧云邈。萧云邈看完,眉头紧皱,把纸条还给了薛家锟,薛家锟接过胡乱掖进衣袖。
“我们过来时,没看见有人进出,也没看见孩子。”薛家锟脑子一炸,浑身汗毛瞬间起立。萧云邈看见他脸上冒出虚汗,知道他在担心孩子的下落和安危,“薛校尉,我向你保证,如果孩子在这个院落里,我就是不抓妲己婆婆,也要救出孩子。这样,你们稍安勿躁,我下去打探一下,立马返回。”
萧云邈说完,跳下房脊,开始沿着这偌大的围墙慢步轻跑起来。微不可察的脚步声,与黑暗的夜空形成了一种很默契的和谐,变成了一直隐没在黑暗角落里某些小虫子的声音。
如果孩子被囚禁在这里,一定会哭闹,没有孩子哭闹声,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孩子嘴巴被堵上,二是孩子昏睡过去。
他希望是第一种情况,那样他会听到孩子的呼吸声。
萧云邈凝神屏息,尽量不制造出一点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