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雪终于是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久违的大晴天。
“庆云啊。”
雷宝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妻子的名字。
等他坐起身子,缓缓聚焦视线,看清四周并不是熟悉的家,才猛然想起来一切。
沉寂了许久的悲伤与绝望如洪水般袭来,在一刹那间吞没了他。
“庆云啊,小宝......”
他拼命捶打着胸口,那里像是有无数条虫在噬咬着血肉,痛得他快不能呼吸了。
他不停呼喊着妻儿的名字,盼望着下一秒妻子熟悉的声音会响起,“一大清早鬼叫什么,别把小宝吵醒了。”
可什么也没有,只有痛是真的,滚烫的眼泪是真的,透过窗台洒进来的金色阳光是真的。
屋内凄厉的哭声吸引了堂屋众人的注意,大家伙不知道该怎么办,雷宝昨晚哭到半夜,怎么拉都拉不住,好容易哭睡过去,这早上起来又是哭,不得把眼睛哭瞎了。
“老村长,得想个办法,雷宝这么哭下去,人要给哭坏了。”
“能有什么办法,让他哭吧,哭出来,心里能好受些。”
秦飞直到中午吃过饭以后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雷宝昨天下午走的时候跟他说的是第二天早上一准回厂,可这都过了午饭点,还不见人。
如果是孙胖子跟他说这话,他根本不会多想,可雷宝不一样,他部队出身,军人作风一直没变,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
难道是雪下的太大,路没法走?
可即使是这样,按照雷宝的性格,也一定会想办法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
秦飞越想越不放心,动了去雷宝家看看的念头。
横竖马上快过年了,怎么着都要去一趟,他叫上孙胖子,先去安州市区买了点年货,然后开车直奔雷宝家。
秦飞想过很多种可能,例如路太滑雷宝把车开翻了,例如雪太大把他家后边小河上的桥压垮了,例如他儿子小宝又犯病了,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
记忆里那个寒酸却又很温暖的小家只剩残垣断壁,雪未能全部掩盖的,是醒目的焦土。
“飞哥,你确定这是雷厂长家?”孙胖子看着眼前的废墟傻了眼,“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你也只来过一次,认错路很正常,雪又这么大。”
秦飞多希望孙胖子说的是真的,可他没有记错,雷宝的家太好记了,从小木桥过了河,河埂上第一家就是。
“没有错。”秦飞哽咽着说,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还没见到雷宝,可他已经猜到了残酷的现实是什么。
两人很快找到了隔着几十米远的邻居家,一进门,堂屋里两口醒目的棺材让两人心中一沉。
秦飞见到雷宝的时候,他瘫坐在地上,双目通红,脸上鼻涕眼泪一堆,整个人像是一摊死了的肉。
“雷大哥。”秦飞轻轻喊了一声。
“小秦,你来了。”雷宝恍惚着抬起头看向秦飞。
“嗯。”秦飞蹲了下来,他说不出节哀两个字,换做谁,这个时候都没办法节哀,怎么节,拿什么节。
“小孙也来了。”
孙胖子点了点头,也跟着蹲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好像不合适。
“雷大哥,有什么要帮忙的?”秦飞想了想说,“你说,我跟胖子去办。”
“庆云和小宝的棺材是村里两个老人的,我得还。”雷宝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纸摩擦在发声,“去帮我买些上好的木材,还给他们,再给二百块钱,等我发工资了还你。”
“好,胖子,你马上去办。”秦飞看了孙胖子一眼,孙胖子点了点头去了。
“厂里我暂时不回去了,得先把庆云和小宝的后事办好。”雷宝顿了顿,“小秦,你再找个人帮忙吧,我,我干不了了。”
“雷大哥,厂里你不用管,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什么时候回去,只要我在厂里一天,厂里随时等着你。”秦飞说,“你歇会,我去外面看看。”
秦飞来到堂屋,堂屋里聚着不少人,加上围在门口的,全村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诸位叔叔伯伯,我是雷宝的朋友,我叫秦飞。”秦飞自我介绍之后跟着说,“后事怎么办,我一个年轻人不是很懂,麻烦几位长辈多提点,咱们现在先商量个流程出来,要准备什么,买什么,注意什么......”
商量完以后,秦飞再次来到屋内,蹲到雷宝身边,“我刚才跟村里几个长辈商量了一下,嫂子和小宝的后事流程,我跟你说一下,你听听看行不行。”
说完,秦飞照着刚才他记在纸上的重点将商量的结果说了一遍。
“可以,麻烦你了。”雷宝听完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按照这个流程去办,你在这歇着,饭和水会有人送来,能吃就尽量吃一点。”秦飞拍了拍雷宝肩膀,站起身出门忙去了。
到了下午,在秦飞的组织下,灵堂搭好了,声乐班子也请了过来,一切都按照本地固有的风俗在进行。
“胖子,你回厂里,跟史东明说一声,告诉他我跟雷厂长暂时不在,厂里他看着,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打电话到供销社,我跟那边的人打了招呼,会过来喊我。”
“飞哥,要不还是你回去吧,厂里你们两个领导都不在怎么行。”
“雷大哥现在这样子,我回去也不放心,你回吧,我在这边帮着把后事办完。”
“那行吧,我明儿再过来,你看看要买哪些东西,给我写个单子。”
交代完孙胖子,秦飞再次进屋,雷宝还是在地上坐着,面前凳子上的饭和水,纹丝未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别人跟他说什么‘向前看’或者什么‘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道理谁不懂呢,可如果懂了道理,就能放下,那这世上还有悲伤和遗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