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顾影忍不住出声惋惜。
    桀一笑，接着说道：“但是三百多年后的某一天，我正闭关。突然漫天七色光华流转，九只玄鸟出世齐鸣，东海万丈深的地底之下，我都未曾见过的蛟龙腾空，与凤凰在天空盘旋三日不散。我前去查看，却见极西之地菩提树下，一个人脚下白莲盛开，头顶大放光华。”
    顾影问道：“是菩萨悟道了吗？”
    桀点头：“不错。那时我于世间无敌两千余年，颇感寂寞。见如此阵势，便卷起整片东海之水，欲与他一分高下。”
    江平之问：“结果呢？”
    桀道：“他输给了我半招。只因为他不愿东海之水漫灌大地，伤及众生。拼着受伤也要用尽全力用法宝把海水给全收了。”
    江平之点头道：“看来世人说菩萨大慈大悲，也并非全是杜撰。”
    桀道：“但是那次交手以后，又重新点燃了我对于力量的追求。本以为已到世间绝顶，突然又觉得远远不够。”
    顾影道：“所以你就从仙门之首变成了后来全世界联合起来都要铲除的大魔头？”
    桀点头，眼中也无甚歉意。有的只是冰冷和麻木。他继续不疾不徐地说着：“我先从各个宗门下手，直至世上大多宗门高手都已被我吸成干尸，炼为灰烬。待外面再无人可吸时， 转而又向着自己开创的宗门。从外门到内门，再到长老，再到自己的徒子徒孙。”
    他目光幽幽：“最后世上再无修行者，我又转而向凡人，向众生。欲望如海水滔天，我已然迷失，却没有人能遏制。”
    顾影道：“菩萨呢？去哪了？”
    桀道：“他被我所伤，于是闭关疗伤百年，出关时，尘世已如炼狱。他大惊，奈何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世上最大的遗憾就是来不及。”
    桀带着得意的笑。
    “当时我已摧毁了世上各地两百多个王朝，生灵都已化作枯骨。他赶来时，我正在一个叫‘夏’的国家运功，他不是我的对手，本可隐匿躲起来，我本来轻易也没那么容易找到他。
    但他却誓死不退。
    他妙法层出不穷，可任他法力再何其广大，怎敌得过我体内的世界之力。”
    江平之问：“所以他死了？”
    桀难得地蹙起眉。
    说道：“我不确定。”
    江平之又问：“不确定？”
    桀点头道：“他身受重伤，我直接用九幽业火焚之，整片国土与他，都化作了虚无。”
    桀看向西方，目光闪烁。
    他接着道：“可我恍惚之中，好像听见有佛音颂唱，从西而来一片光亮照在了他倒下之处。”
    他回过头来。风吹着他的长发，他说：“禅宗里有一种传说中的境界，叫作涅盘。我至今仍不明白，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涅盘了。或者说，因为死了，所以功行圆满，从而涅盘。”
    江平之问道：“若已涅盘成佛，为何不救众生？”
    桀道：“所以我也不能确定。再者我对禅学并不了解，禅学里有个说法叫作‘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修禅之人都看重因果，因果之中又更看重‘当下因’。想来，他若真已飞升，便不想沾染这尘世因果吧。”
    顾影眼珠一转，说道：“桀大哥，有无可能，她还在这世间，只是以另一种我们看不到的方式存在着？”
    桀看着顾影眼睛，半晌无言。
    突然笑了。说道：“或许有这个可能。”
    “先不说这个了，送你两人一份见面礼。”
    桀言罢，一瞬之间就来到江平之面前，曲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指尖刚刚与额头接触的一刹就又到了顾影面前，对着她也点了一下。
    江平之刚回过神，桀又像瞬移一般，站在两人三步之外，负手而立了。
    他说道：“我传给了你太虚练形法，传给了她古神幻术。”
    桀的心情似乎很好，补充道：“你不要误会，并不是我小气。之所以传授给你太虚炼形，而不是炼神，只因为太虚炼神太过霸道，一经使用，容易被内心的欲望吞没。我曾经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不愿让你走我的老路。”
    江平之与顾影，一瞬间就已经学会了这两种功法。
    只因桀给他们灌输的并不是文字，也不是记忆，而是像是直接赋予的一种能力。仿佛与生俱来，理所当然。
    这就是旧日神的能力。无需质疑，妙不可言。
    顾影福至心灵，双瞳隐隐散发出七彩的光，光芒越来越盛。
    却在此时，桀一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光芒一下黯淡下去，收敛不见。
    桀笑道：“别轻易使用，你此刻掌握的古神幻术，威力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一经使用，在场所有人都会受到波及。我倒是无妨，你江大哥容易被卷入幻境无法自拔。”
    顾影‘啊’地一声低呼，看看桀，又看了看江平之，吐了个舌头，说知道了。
    而江平之周身黑气大盛，蒲公英在他身旁无规律地飞舞，仿佛气流和风，都在隐隐被他的气场所吸引。
    他背对着夕阳伫立，阴影覆盖了他整个正面的轮廓。他的手自然地垂着，双眸在半睁半闭的眼皮下，如同夜一般黑。
    他的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
    这是怎样的心情呢？像寒窗十年的书生，挤在人群中在状元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像一个追逐美食的食客，品尝到了天底下最美味的菜； 像是一个习剑多年的剑客得到了一把绝世的剑。
    欣喜。
    所以他笑了。
    他开始放声大笑。
    他有多久没有如此高兴了？
    他就好像疯了一般。
    顾影下意识往桀背后靠了半步。只因为她觉得江平之这个样子太过吓人。而桀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他能理解这种心情。
    当他神功初成时，血洗九山十六宗时，站在尸山血海上，也是这种表情。
    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很多往事他不愿去想。所以他只是说：“太虚炼形法，只要对方修为不比你高几个大境界，都可以通过身体接触，把对方的修为吸过来，化为己用。当然也有一个弊端，就是被此神功所杀之人，往往怨念很深，于是死后就会阴魂不散。你身上的煞气就会不断累积。”
    顾影本躲在桀身后，此刻闻言，探出一双眼睛，低声问道：“这有什么坏处吗？”
    桀摸摸鼻子，说道：“有没有坏处因人而异。如果心性软弱，或是不够坚定的人，可能会滋生心魔，轻则影响修行，重则走火入魔。若是心性坚定，倒没有大碍。”
    顾影露出忧虑的神情，问道：“那桀大哥你能不能以后帮江大哥把阴魂驱散掉？”
    桀道：“阴魂已是无形之物，不能被世间力量所伤。远古时倒是有个御魂宗，专门研究驱使阴灵的法术，以阴煞为武器战斗。有些新奇，但杀伤力遇上高手，就不太有作用。他们当时应该有法子，不过我用不上，就没去了解。”
    顾影问道：“御魂宗遗址在哪里？或许还有什么留下来。”
    桀道：“没有什么留下来的。”
    顾影道：“即使是法器、书卷毁了，或许也有石碑，密藏之类的记载。”
    桀笑道：“没有。”
    顾影问：“为什么？”
    桀道：“因为我用流星把那方圆几百里地都砸成了齑粉。”
    顾影终于死了心。
    桀像是为了安慰她，说道：“还有件事，我在你二人血脉里也注入了本源之力。除了提高潜力，增强力量的作用，我隐隐觉得，应该还有别的用途。一是助你们修行，二是或许有朝一日，你们能探寻出它更大的用途。”
    正聊到这，江平之上前一步，膝盖一弯，半跪下来。
    说道：“桀大哥传授我二人玄功，这份恩情，实在不知如何报答。请受晚辈一拜！”
    说着就准备磕头。
    也不见桀有什么动作，江平之被一股轻柔的力托了起来，桀笑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无所谓谁欠谁。”
    顾影倒是不客气，挽住桀的手臂说道：“就是就是。江大哥不必跟他客气。”
    江平之无语，顾影对桀毫无敬意，与他倒更像兄妹一般。
    不过看桀并不在乎，他也就不以为意了。
    说道：“那大哥，此去凡尘，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当乞丐。”
    桀不假思索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