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外候着的诸臣听到始皇帝的厉吼,慌忙跑入殿中查看,中车府令赵高跑在最前方,一入大殿便看到嬴政骇人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心中一颤,慌忙跪下来屁股尿流地爬过去:“陛下,陛下,陛下唤微臣何事?”
李斯等人也跪倒在地,除了始皇帝,整个大殿只剩下王翦一人拱手低头肃立于旁。
嬴政一言不发,只是手握剑柄,呼吸急促,似乎在拼命抑制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始皇帝终于紧握利剑的手,指着赵高怒喝道:“滚,给我滚!”
刚才嬴政要拔剑斩杀赵高的当口,左腕的手环不断震颤,发出警告信号。为了能够长生,祖龙也只得压抑自己的怒气。
后背湿透的赵高如蒙大赦,连忙出了大殿,在门口处摔了一跤,木屐掉了一只都毫无所觉。
伺候了始皇帝那么多年,赵高从未见过祖龙发这么大的火,刚才那一瞬间,赵高只感觉自己必无幸免,幸好最后陛下控制住了杀意。
王翦那个老东西到底说了些什么,让陛下如此暴怒。老匹夫,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整死你。
赶走了赵高,始皇帝怒气稍歇,长出一口气,对其余诸臣吩咐道:“你们也先出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进来。”李斯等人不敢询问缘由,也在疑惑中鱼贯而出。
待到诸臣散尽,祖龙仰天叹了口气,感慨道:“赵高也就罢了,寡人识人不明,错认奸佞。可恨那胡亥,寡人最疼爱的孩儿,竟然灭了赢姓一族满门。寡人,何其愚也!”
说罢,竟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无比放肆,直听得大殿外候着的诸臣摸不着头脑。良久,始皇帝才止住笑声,拭去眼泪,
收拾好心情,祖龙对王翦道:“寡人失态了,大将军勿怪!”
“不敢!”王翦的姿态始终无比恭顺。
祖龙重新坐到了高台上,再次成为威严的始皇帝。
“朕当日里还在疑惑,此六者何人也,竟能与朕同受仙人垂青。不想真相竟然如此。几个小儿辈,寡人自当灭之。”始皇帝霸气宣言:“王卿,把最新的消息报于寡人,那边情形如何,细细讲给寡人听。”
王翦应了一声,开始详细介绍当下的局面:“目前已知晓,仙门后的朝代为清,乃是东胡故地的胡虏所建,入主中原至今不过十余载,天下仍未完全平定,西南、东南皆有前朝残余。其国族自称满人,精壮不过数万,分为八部,号八旗。”
说到这里,始皇帝打断了王翦:“区区数万人也能入主中国?中原的男儿都死光了吗?”
战国乱世,弱国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战国七雄没有一个弱鸡,哪怕是和韩国一样垫底的燕国一样能吊打东胡。听到几万人便能统治中国,始皇帝实在无法理解。
王翦答道:“这已经不是胡人第一次入主中原了。匈奴故地的蒙古人也曾经统治华夏近百年。到底为何会如此,时间紧急,臣亦了解不多。不过,臣亲眼见那蓝田乡民,富者只知道抱着论语寻章摘句,手无缚鸡之力,且胆小怯懦,不通实务,贫者只懂下地耕作,战阵之法,无人习练。”
战国乱世,为了生存,各国都是全民皆兵,农闲时都要集中到郡治、边关、国都,集中训练,戍卫边疆。
更别说战事频仍,大多数男儿都上过阵见过血。可以说只要是青壮,人人都是合格的士兵。
虽然天下一统后外部压力大大减轻,但在政策惯性的影响下,这种军国主义体制一直延续到西汉末年,到东汉时期才因为财政紧张而废除。
“儒家就是废物,黔首都变成了待宰的猪羊。朕自当涤荡胡虏腥膻,重振华夏声威。”始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
在祖龙看来,要不是后世历代拼命宣扬孔丘,让儒家这种只尚空谈华而不实的学派主导国家,又怎么会有这种亡天下的惨剧发生。
王翦附和了一声,接着介绍:“清国除了满洲八旗之外,还设立了蒙古八旗、汉八旗,是为其统治核心,具体人数不详,蓝田乡民也问不出来太多的东西,但绝不会太多。整个陕西省,大致为内史、上郡、汉中之地,不过有八旗兵三千人,驻地省城西安。若真有数十万人,也不可能在这么要紧的地方才驻扎三千人。”
始皇帝疑惑道:“就这么点人,如何能平靖叛乱、压服四方?”
王翦对这点倒是做了深入研究,对敌人嘛,当然要了解清楚一点:“胡虏人数不多,只能占据紧要据点。地方的民政依靠当地士绅,军事上则收拢前朝兵丁,组建绿营。”
“绿营兵与大秦兵制截然不同,非是征兵,而是募兵,官府提供军饷,招募兵丁。军饷丰厚则训练有素,作战勇猛,军饷拖欠则士气低落,兵无战心。前明就是因为官府疲敝,连年欠饷导致边军哗变,酿成大祸。清军绿营也时有拖欠,但总体尚能保证。”
为了拉拢豪绅,清政府又是封官许愿,又是放任他们盘剥小民,只要能把该交的赋税交上来,这些人怎么折腾,他们都不管,以此来稳定地方。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维护好汉族地主统治阶级的利益,换取他们对满清政权的支持,至少是保持中立状态,不要给八旗大爷们找事。
虽然地主老爷们被逼着剪辫子,但只是精神面貌差了些,丑点就丑点呗,核心利益并没有受损。
大明没有本事维护大家伙的利益,让泥腿子们四处生事,以致士绅涂炭,这等废物亡了活该。
大顺就更过分了,竟然帮着泥腿子抗租,你屁股坐在泥腿子哪里还想我们支持?做梦呢你。
你势大的时候我就蛰伏起来虚与委蛇,等你落了难,不给你扔几块石头都对不起我土豪劣绅的名头。
这么一比,还是大清好啊。满汉有别就满汉有别,反正西安城里那三千人也就能围着省城耍耍威风,到了地方上不还是我汉人士绅的天下。
至于那些不开眼的士绅,满清也自有办法解决。兵力不足不要紧,只要士绅们合作,就能从地方上收到钱粮。
拿着从泥腿子那里搜刮来的钱财,把前明残兵招揽过来,谁敢不服,就让绿营兵上去收拾了他们。
什么,你说绿营兵凭什么给你卖命?凡事都怕对比啊,绿营兵在大明那会眼珠子都饿得绿油油的,我大清只要拿出点残羹冷炙,就足够收买这群苦哈哈了。
谁让你大明这么有能耐,能把边兵的饷银欠上二十七个月呢?说到底,源头还是在大明士绅的头上,但凡他们当年能从指头缝里漏点出来,也不至于让绿营兵们要求这么低。
“那些地方豪强们都是猪吗?以中国之大还找不出一个能掌控局势的人,非要放外族进来主持局面?”战国乱世走出来的始皇帝非常理解不了这一点。何必非要把中原地区的利益分出一大块给胡人。
祖龙不知道,这是因为在长期的自我阉割中,统治阶级的力量衰弱到了极致,已经无力压制被统治阶级,只能借助外部力量。
春秋时被统治阶级想要反抗,最多不过是个盗拓,连当“寇”的资格都没有,为啥,因为那个时候统治阶级哪个驾车砍人不是一把好手,连平日里娱乐活动都是射箭打猎,而被统治阶级,从来没受过什么正经训练,一盘散沙之下如何能掀起什么波澜?
到了战国秦汉,规模越来越大的战事需要更多的军人,统治阶级被迫向被统治阶级让利,平民百姓赢得了改变自身阶层的上升渠道--军功。
历史上每个国家的统治阶级让出部分利益来和被统治阶级达成妥协,一致对外后,都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中国早在两千年前就经历了这个阶段,而欧洲,则是在最近几百年经历了这个过程,结果就是欧罗巴人种的全球大扩张。
这项政策的负面作用嘛,就是被统治阶级的实力迅速增强,人人都受过正经军事训练,这要是造起反来,那乐子不就大了。
所以秦末和西汉末年的农民军是相当有战斗力的。当然了,因为只有军事上的组织,没有一个稳定完善的政治架构,起义军很容易被贵族豪强窃取胜利果实。
统治阶级当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在没有致命的外部威胁的情况下,我为什么要让黔首那么强大?
所以自东汉开始,普通百姓就又回到了春秋时期的状态,不再接受军事训练,只需要埋头种地就行了。
这么一来,农民起义军就很难对抗统治阶级的战争机器了。
黄巾声势何其浩大,数月之间被捻为齑粉;唐代黄巢,拥兵数十万,但实际上手底下能打的就那么几万人,还都是以前的政府军投过来的,打败朽烂到极点的神策军不难,但凡一个实力强点的藩镇全力出手,早就送他去见了王仙芝。
到了宋代,皇帝发现,光阉割被统治阶级还不行,因为在对抗外部势力和镇压被统治阶级的同时,统治阶级群体中很容易出现拔尖人才,威胁皇权。
那这样好了,我把统治阶级也我把统治阶级也阉割了得了。于是统治阶级中最具侵略性的工具--军队被无情打压。
军官们暴虐贪腐是好事,要是清廉爱兵那就得考虑要不要莫须有了。至于士兵们,饿不死就行了。
到了明末,连饿不死都保证不了了。大批的官军干脆做了贼。结果就是起义军竟然和政府军打的有来有回,一直到最后干掉政府军。
要知道,李自成打败孙传庭后,大明除了吴三桂麾下的关宁军还能战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真正得力的部队了。
其他无论左良玉还是江北四镇,都不行。而吴三桂,很明显,根本不是李自成的对手。
这是历朝历代可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汉朝农民军什么时候占过优势?
隋朝农民军有能力割据一方吗?唐代黄巢倒是攻下长安,可他能像李自成那样压服天下吗?不,他连一个强点的藩镇都打不过。至于大明,朱元璋虽然出身低,但人家的屁股可是坐在统治阶级这边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老李的大顺军战斗力多强,而是中原统治阶级的暴力机器已经被弱化到连掺杂部分投诚官军的农民军都打不过的地步了。
1642、1643两年顺军打败明军最后一股残兵,竟然还大费周章,不过是菜鸡互啄罢了。
所谓大顺军歼灭明军主力,满清入关捡漏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后金入关前就数次歼灭明军精锐重兵集团,不然哪有农民军迅速壮大的机会。
顺军不成器就是不成器,找再多的理由也没用。一片石那还能说是吴三桂反水,潼关之战可是明明白白展现了两军的战力差距。
战国燕赵一边与诸国争霸,腾出一只手还能压制匈奴、东胡;汉以强亡,唐亦可以一藩镇之力对抗蒸蒸日上的契丹国;到了宋明,人口翻了多少倍,战力却直线下降。
缘何?就像贪吃蛇吃掉自己的尾巴一样,顶层统治阶级自己把最后一道屏障--暴力机关弱化,再也无法砍瓜切菜一般镇压起来造反的黔首,最终不得不借助外部力量,满清也就顺理成章地入主天下。
后来的太平军再次证明了,遇到农民起义,启动地主阶级自救模式,放开手脚让地方大办团练才是正道。
把割下来的那玩意先装回去,等解决了起来造反的被统治阶级再拿掉好了。
崇祯皇帝要是当年也这么干,扶几个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出来,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自然不成问题,也不会有大清国什么事了。
只是这么一来,这天下是不是还姓朱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