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阵中,新晋的云骑尉陶泽兴奋异常。
作为一名参加过多次战场厮杀的老兵,陶泽早就没了新兵那种口干舌燥、腿脚打颤的紧张情绪。
相反,那震耳欲聋的鼓声、声震四野的喊杀声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只觉得恨不能马上冲入敌阵杀个痛快。
当然,这只是个美好的设想而已。
几万十几万人的厮杀哪有这般简单。如果没有整齐的队形,三三两两的散兵冲过去只是给敌人送菜罢了。
便是再嗜血的屠夫,哪怕被战场的狂热氛围感染到热血沸腾,鼓角长鸣间依然要老老实实地整队而进。
与北京会战相同,此次唐军摆出的还是疏阵。火力劣势之下,这是减少伤亡的最佳阵法。
再一次行了五六十步停下来整队的时候,清军的阵地传来大炮的嘶吼声。
几斤重的铁蛋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入陶泽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旋即弹起,险险擦过队列,落入后方。
妈的,陶泽低声咒骂着,这还离着二里多路呢。清军的火炮怎么打这么远。
这么远的距离,披着铁甲,为了维持阵型几十步就得整一次队,这么下来,一路得挨多少炮子?
当先打响的是康熙年间南怀仁督造的神功将军炮,炮重千斤,设有瞄准装置,配三轮炮车,这是仿制欧洲同时期的野战4磅炮,射速快,射程远,比明朝末年造出来的破烂强多了。
麻子哥在吴三桂和二蛋兄弟的刺激下,倚仗宽裕的财政,吸收十七世纪欧式火炮的先进经验,造出来的东西还是相当有看头的。
当然了,即便远强于明军火炮,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造出来的玩意儿,想在超过一千米的距离上有什么准头那也是不可能的,刚才这一炮能砸到唐军队列前方吓人一跳也是颇有些运气的成分。
大清国也不是没有射程更远的重炮,不过这等镇国利器动辄两三千斤甚至六七千斤,只能用做攻城之用。
野战用途的,神功将军算是射程最远的了。
待到唐军行到二里内,神功将军就有些准头了。
缓步前进的士兵们不时看到天空中闪过一团团黑影,带着呼啸声砸进队列中,又被北地初春的泥土弹起,跳跃一两次后向后滚动。
有时候失去弹性的炮弹看上去似乎很慢,好像伸出脚来便可以像玩蹴鞠一样来个停球。
可是敢这么实践的傻瓜都被铁疙瘩毫不留情地碾断了小腿。
再近一些,四五百斤的神威将军、制胜将军也开始怒吼。
火力密度一下子上来了,沉重的盔甲此时反倒让唐军将士们更加缺乏安全感。
若是一身布衣,这会早就冲上去跟敌人拼命了,现在这么大几十斤重的东西披在身上,便是想跑也跑不起来。
身旁的一个同袍兼同乡被飞来的炮子当胸穿透,还没来得及惨叫便倒在地上。
饶是陶泽身经百战,也有些发怵。
正面厮杀,这位大唐勋官自信不惧任何人。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顶着个脑壳,一刀下去都得见血,谁怕谁来着。
可是此刻,面对这种不讲道理的武器,也不禁口舌发干。
讲真,陶泽不是第一次面对大炮,前些日子在昌平的战事中,大家伙也是顶着炮火冲阵厮杀的。
但是那日的大炮和今天的完全不一样啊,射程既近,威力又小,射速也比今天慢不少。
将士们发发狠,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像今日一般,敌军的近战霰弹炮还没开始发威呢,大铁蛋都已经打了好几轮了,等再近些,又是个什么光景?
正在恍惚间,却听到临队两声凄厉的惨叫,却是一颗三斤重的炮子打入阵中,砸碎了一名旗手的右肩,旋即滚落到地上,带走了后方一名士兵的小腿。
那名旗手陶泽也认得,是七队有名的好汉,身高将近六尺半,健壮如牛,厮杀起来疯若猛虎。
可就是这般豪壮的汉子,面对铁炮子却是毫无招架之力。
右半边身子少了小半,血如泉涌,眼瞅着是活不长了。
七队队正不忍同袍受苦,上去一刀解脱了旗手。
剩下的那名失去一条小腿的士兵,自有伙里的同伴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药品稍做处理,但是如此巨大的创口,却也难以止血,只得等待战后医者将其抬到辎重车上再行看护。
至于其人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看命够不够硬了。
这还是唐军队列摆的稀疏,否则伤亡必然要大大增加。
往日里征战,身披重甲的唐军将士,远程直接免疫弓矢,就算是距离贴近到三十步内,想要射透厚实的扎甲,也非得臂力惊人的勇士和百炼精钢打造的专用破甲箭。
破甲箭也就罢了,虽然着实贵了些,但只要下得血本,每人也能配上几支,但能开得重弓的勇士又岂是能随便遇到的。
便是精心挑选的唐军锐士,能有这个臂力的,也堪称百中无一。
这些壮汉在战场上都是以一当十的猛人,可现下这等交战,便是有项羽吕布之勇又如何,一颗铁蛋砸下去,与一个孱弱的三岁儿童也没有两样。
看到战友们在这些不讲道理的远程火力打击下或死或伤,陶泽亦是心中愤恨,只期望能够快些穿过炮火带,冲入敌阵,杀他个痛快。
可惜这位新晋云骑尉要失望了。
一二百步的时候,敌军的子母炮、金龙炮开始发威。
而这还不是清军火力打击的巅峰。等到行至百步内,火炮怒吼之外,八旗兵的鸟枪也开始喷射。
昌平之战,除却虚攻恫吓的左翼远远被红衣大炮打击外,其他地方唐军行至一里才有炮子来袭,且准头甚差,射速也低,冲到近前也没见打出几炮来。
至于那些八旗汉军用的鸟枪,虽然威力不小,但也是在数十步内方可破甲。
而且因为鳌拜下令放开中路引诱敌军,所以那些铳手多分布于两翼,当时位于中军的陶泽只是跟炮火来了个近距离接触,却并未体验枪子的威力。
同样是因为充足的银两,清军的鸟枪质量也远胜当年的明军。
崇祯年间大明将士们对鸟枪可谓是畏之如虎,宁可拿着三十步内都破不开重甲的三眼铳当铁锤使,也不愿意扛着理论上威力大得多的鸟枪。
原因当然不是简单的北方风沙大火绳容易灭,而是不想没死在敌军手里,倒是被自家的火铳给炸嘎了。
除了自制的传统鸟铳之外,清军还使用些仿制的厄鲁特鸟枪,威力更甚。
好在此时八旗兵还没有遭遇和通泊之战的惨败,对准噶尔部赞巴拉克大火枪的强大体验不够深刻,还没有开始大规模仿制和装备这种超远射程便可穿透厚甲的重火器。
不然配上九进十连环战术和大炮海,以唐军人均铁罐头的豪华装备,怕是还没冲到近前便要被射散架了。
即便以清军现有的火器装备,进入百步后,府兵们的心态也快被射崩了。
再一次调整队形的时候,陶泽心中第一次开始咒骂身上沉重的盔甲。
就是这几十斤重的混账玩意,害得自己无法提速,不然早就冲进敌阵肆意砍杀了,又何必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地生怕被敌军一颗铅丸或者炮子取了性命。
面对敌军几百焦耳乃至几千焦耳动能的火器,穿不穿甲有个屁的区别,还不如干脆点裸奔上阵得了。
火器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这种不讲道理的玩意很完美地诠释了力大飞砖的可行性。
要说破甲,尖头的弩箭肯定要比圆滚滚的铅弹更适合,然而,你就是造个完美的三棱箭头又怎么样,不还是只有几十上百焦耳的动能?
连垃圾的三眼铳都有300焦,鸟铳更是有大几百焦。
如果这还不够,重型火枪2000焦满意否?甚至还有4000焦耳的超重火枪。
就是这么豪横。什么叫大力出奇迹,你就是把神臂弓拉出来,也甭想跟这么一个简单的铁筒子比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