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城西。
一座豪宅。
室宇精美,铺陈华丽。
此间,从门廊到大堂站满了前来拜访的宾客,有些人热络地谈论彼此的生意,有些人寒暄着近来的江湖传闻,可谓其乐融融,然而当内里的管家吆喝“下一位”时,满屋的虚情假意顷刻化为乌有,原本相谈甚欢、称兄道弟的友人们立刻相互推搡,嘴里不停喊着“下面到我了……下面到我了……”,只因这里是上好子在宋州的住所。
上好子。
中原出了名的奸商,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富婆。
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
上好子将商人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她有上好的物件,上好的美酒,上好的丝绸,上好的手段。
这些拜谒的人群有不远万里而来的商贾,有为了推销货品或珍藏的掮客,更有唯利是图的媒婆和长相秀美的精神小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即便上好子身形臃肿,体态浑圆,相貌仿若魑魅魍魉,但依然挡不住来访人的热情。
这江湖从来不缺利令智昏的“聪明人”。
上好子也值得他们孤注一掷。
西域至中原的二十八家驿站、客栈和酒馆都为上好子所有,南海坐拥渔场无数,其下良田、商铺、畜牧更是不计其数,更是中原最大的青楼——“迎春阁”的幕后老板。
内堂。
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金色的桌椅、金色的立柱、金色的横梁、金色的门窗、金色的茶具。
可这一切金碧辉煌却比不过主座上的那位雍容华贵的白胖女子——上好子。
此刻,上好子满嘴油光,左手拿着一只鸡腿,右手拿着一块酱肘子,全然不顾商场大家的形象,只图自己大快朵颐,那上乘料子所制的华贵外衣沾满了滴落而下的酱料和油渍,可是上好子却不以为然,她已近十年没有洗过衣物,甚至连浣洗的女佣都从未聘用过,她每一天的衣服都是新的,亦或是说她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上好子的身旁站着四位长相儒雅的白面小厮,仪表堂堂、浓眉大眼,俊朗程度放眼各国任何知名戏班子都足以能胜任主角儿,然而让万千少女怦然心动的容颜在这里却只是端茶递水的下人,捡拾上好子随意吐在地上的碎骨垃圾,擦拭地毯上滴落的污渍,真可谓暴殄天物。
可是这四位长相儒雅的白面小厮却心甘情愿,甚至乐此不疲,而且稍有不慎,他们便会失去这份低贱的工作,因为很多人在背后觊觎他们现在的位子。
这份下人的位子很值钱。
一个下人一天一锭金子工钱。
此间。
上好子吃着津津有味,吮吸手指的同时脑中却想着吴博来。
这是她来到宋州的第三天,往年她途经宋州,吴博来必在城门恭候,并大肆设宴为上好子接风洗尘,可是直至现在,吴博来非但没有现身,而且还将上好子上门拜会的家丁呵斥驱赶,这让上好子颇为意外,据说近来吴博来深居简出、行事诡谲,家里的佣人不但遣散殆尽,更是每夜从家里传出哀嚎呻吟。
很多人说吴博来因为坏事做尽所以遭了报应,更有甚者笃定吴博来撞了邪,可是上好子却不信,因为上好子和吴博来是同一类人,为了谋财可以枉顾一切的商人,所以吴博来一定在图谋些什么,其所得的利益之大可以让他放弃现在的一切。
上好子很想弄清楚吴博来背地里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不过今天却不行,因为今天她把宋州城最好的大夫、郎中请到了府上。
鸡腿和酱肘子尚存一半便被上好子随意丢在地上,她的脸上满是欲望满足的疲倦感,悬空的双手立刻有小厮端来丝巾和洒满鲜花的水盆为她小心擦拭,最后在其手心放置一块上好的宋州特产——蚕丝手帕,供上好子揩去嘴边油污。
下人们麻利的打扫,上好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随后突然咧嘴一笑,扫视着内堂之上躬身的四人。
宋州名医张大夫,太医院门生王大夫,近来名声大噪的行脚名医李半仙,以及宋州医药世家孙郎中。
这四人出现在这里全因一张邀请函。
邀请所求一张价值五千两白银的方子。
减肥的方子。
只要有效,便可立取五千两现银!
“诸位,开始吧。”
上好子满脸期待,饱满白嫩的右手上下摆弄,示意四位名医各抒己见。
“那就由老夫开始吧。”
宋州名医张大夫是这四位之中最为年长者,年过花甲但耳聪目明,从医多年,有口皆碑,此次前来可谓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这是老夫的方子,天南星、干姜各半钱,半夏、白矾、大黄各一钱,细蛤粉三钱克,牵牛六钱,黄柏一钱半。”
张大夫一边胸有成竹的念着方子,一边将手里早已备好的方子递给迎来的小厮。上好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看向了太医院门生王大夫。
王大夫鄙夷的瞄了眼张大夫,对他所出药方不屑一顾。随后,王大夫自信满满地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递给面前的小厮,随后朗声道:“在下的方子以温补为主,防己一钱、黄芪二钱半、白术三钱、炙甘草三钱、生姜一钱、大枣半钱。以无根水煎服,每日一次,立竿见影。”
王大夫口中的“立竿见影”四个字让上好子登时眼前一亮、拍手叫好,张大夫立刻挂不住脸,眉角抽动却不敢当众叫嚣,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的盯着王大夫。
然而他们却忽视了行脚名医李半仙,亦或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把李半仙放在眼里。
这位身着黄色道服,披头散发,神棍模样的赤脚医生在张大夫和王大夫的眼里就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
这种人他们见得很多,很多穷苦的老百姓看不起病,就会去找这些行脚医生给治治,一般他们看病都会胡念些咒语,然后拿一张黄纸鬼画符,撒一把米然后用火一烧,再念一遍咒语,最后把纸灰兑水让病人喝了,口口声声包治百病,不过治死的居多,不知这李半仙用得什么招摇撞骗的法子,竟能博得个美名。
事实上他开的药方驴唇不对马嘴。
张大夫和王大夫多年问诊抓药,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立刻听出了其中猫腻,
李半仙派头十足,眉心一扬,两袖一拂,老神在在道:“无量寿佛,贫道的方子须枳实、白芥子、防己、杏仁各三钱,白术、茯苓、大腹皮各四钱,冬瓜皮、泽泻、赤小豆各五钱,法夏三钱,陈皮三钱半,川骨皮四钱。早晚各一剂。以贫道的神符水作药引,保证药到病除。”
说罢李半仙当真从袖口取出一张纂符,上面用朱砂描有诸多繁复的铭文,上好子顿时笑逐颜开、喜不自胜,那张大夫和王大夫本想劝说上好子,却见上好子信以为真的模样,当即不敢说三道四。
但张大夫和王大夫不愿意说,却不代表别人不敢说。
宋州医药世家孙郎中本就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加之李半仙的无稽之谈更让孙郎中怒不可遏,若是他都能称之为医生,那当真是侮辱了古往今来的医术圣贤。
“一派胡言!”
孙郎中平地一声雷,上好子脸上的肥肉明显一颤,微微一眯,本就细长的小眼睛登时变成了一条缝,可是这孙郎中现在气头之上,不管不顾指着李半仙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江湖骗子,休要辱我医门!”
孙郎中来势汹汹,怒目圆睁,李半仙端着的架子立刻松懈,嘴角斜抽,脑门满是冷汗,他往日里众星捧月,谁人敢质疑,以至于他自信到根本无人敢否认他的方子,自然也就全然没有措辞,每次都是照本宣科,如今孙郎中当面发问,李半仙当即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以孙郎中在宋州的名望,他这点小手段还真不够看。
“这......这......这......”
李半仙两眼无神,含糊半天也想不出反驳孙郎中的理由,往昔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李半仙居然被孙郎中一声呵斥便仓皇失措,张大夫和王大夫暗自偷笑,他们既不愿出头,也想看李半仙出糗。
“那依孙先生所见,哪副方子更合适呢?”上好子盯着孙郎中,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玩味。
“以药石为法都不可,平日里多喝水,勤运动,放松筋骨,忌甜食,注意少食油腻、多盐之物,日积月累必有强身健体之效,这才是真正的减肥之方。”
孙郎中振振有词,就连张大夫和王大夫也暗自点头,可是上好子脸上却开始阴晴不定,霎时场上鸦雀无声,唯有孙郎中得意洋洋,以为自己震慑全场。
可惜孙郎中尚在志得意满之时,身后却忽然出现一位孔武有力的男子,直接将孙郎中扔出门外,霎时门外一片哗然。
“聒噪,老娘要是能做到这些,还求方子作甚!”
上好子见孙郎中的哀嚎声被隔绝在门外,脸上再度容光焕发道:“诸位先请内阁小憩,容这汤药一一试过再议。”
“多谢上老板。”
经此变故,李半仙、张大夫和王大夫哪还敢多说一句,当即作了一揖,便在一位小厮的引领下匆忙离场。
不过上好子却并未准备邀请下一个客人,因为有位临时插队的朋友她不得不见。
这个人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一个带着帷帽,手拿旱烟锅子的老头。
武林盟主安景淮的幕僚——刘富贵。
“上老板生意兴隆啊。”刘富贵拱手一礼道。
“刘先生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上好子咧嘴笑道。
“自然是来谈生意的。”刘富贵说道。
“哦?什么生意?”上好子顿时来了兴致。
“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刘富贵说道。
“赚多少?”上好子问道。
“十万两黄金!”刘富贵说道。
“可惜啊......”
上好子却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刘富贵所说的生意是什么,甚至全宋州城的人都知道。
“如何可惜?”刘富贵反问道。
“这笔生意我已经在做了。”上好子一脸惋惜道。
“哦?你以为几个三流打手能动得了薛宇?”刘富贵的笑容意味深长。
“当然不能。”上好子说道。
“所以上老板如何打算?”
刘富贵没想到上好子居然还留了一手,而上好子则欲盖弥彰的说了三个字。
“贾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