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云立刻收刀入鞘。
并不是他托大轻敌,而是他也算是知情者之一,带着花间酒回唐门疗伤的那些时日,唐依依对她这段半途而废的江湖生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这其中自然包括一生谷之旅的起因,花间酒的这位师父李来亨。
若不是为了保护唐依依的周全,无我阁之旅绝不会少了唐依云的身影,可惜这世上本就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儿,更何况唐依云也并不遗憾自己错过了无我阁,无我阁本是江湖上最为凶险诡异之所,无数高手有去无回,唐依依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才是真正会让唐依云抱憾终身之事。
眼下李来亨周身杀气渐散,唐依云鸣金收兵的同时,不免有些好奇李来亨的起死回生,毕竟在唐依依的故事里李来亨已然入了黄土。
李来亨先是仔细端详面前的薛宇,旋即迟疑道:“你们真去了无我阁?”
“不仅仅是无我阁,我们还去了一生谷,小花就是在一生谷受的伤,不过得益唐少爷的帮忙,小花之后去了唐门疗伤,目前已无大碍。”
薛宇顺势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唐依云,李来亨先是微微一怔,随后面部微微抽搐,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接着抱拳一礼道:“多谢唐少爷相助,刚刚多有得罪了。”
唐依云微微颔首,未发一语,他和花间酒并不熟,对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李来亨接下来的话却让唐依云暗自庆幸他难得一次的善举。
“你们为什么要去一生谷?”李来亨问道。
“因为那里有‘默店’,况且崔命符手里也有一张无我阁的邀请函。”薛宇如实相告道。
李来亨沉默稍许,接着缓缓吐出一语道:“你们很幸运。”
“很幸运?”
薛宇下意识和身旁的唐依云相视一眼,确如李来亨所言,若非一些碰巧,诸如不可说的大买卖以及与安灵婉的不期而遇,他们想要在一生谷全身而退怕是要伤筋动骨。
“崔命符可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他武功奇高、手段也很多,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没几个能和他掰手腕的,如果他想要留下你们,你们绝逃不出一生谷。”
李来亨辞色俱厉,方才缓和的面容因为崔命符三个字而变得严肃异常,而事实也似乎正如李来亨的推测,不过薛宇却没去感叹劫后余生,他眼下更关心李来亨诈死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假死来这儿?”薛宇问道。
“我是江湖上的一介散人,很多人、很多事儿我都惹不起,我若不死,他们迟早会找到我,那时候只怕我连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李来亨的脸颊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这位武力不俗的陌刀高手眼里满是恐惧,想来他的仇家绝不简单,可是另一个疑问接踵而至,薛宇不解道:“哦?这迎客义庄就这么安全?”
“我留下了线索。”李来亨回道。
“你认为你的这些仇家一定会去无我阁?”薛宇问道。
“世上没有人能忍住无我阁的诱惑。”
李来亨并没有夸大其词,须知就连剑皇沐春风这等归隐山林、清心寡欲之人都无法抵挡无我阁的邀请,更何况还有诸如少林寺方丈慧能大师、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此等修清规戒律的出家人。
江湖就是如此真实,谁也难逃自己的欲望,想及此处薛宇轻轻一叹道:“可你同样也害了小花。”
“哎......我是想让小花知难而退,谁想这小子......比驴都要倔!”
李来亨一边忿忿然埋怨这个心心念念的唯一弟子,一边富有深意的瞅了薛宇一眼:“不过你们能从无我阁活着出来倒还真让人意外,或许这也是崔命符会手下留情的原因吧。”
薛宇和唐依云二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后薛宇揣测出一丝言外之意道:“崔命符?他难道也去过无我阁?”
可是李来亨却答非所问道:“这个江湖多得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巧合。”
李来亨显然有些难言之隐,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薛宇也并未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转而言他道:“所以你以后都不打算去见小花了?”
李来亨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在江湖上我已经死了。”
“你在躲谁?”薛宇好奇道。
“你们最好别知道,也别告诉小花我的事儿,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李来亨的眼神很诚恳,薛宇也不打算刨根问底,李来亨说得不错,很多事情知道了也许就成了一辈子的负担,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不解风情之人。
烂脸老者忽然指着薛宇和唐依云的位置,厉声呵斥道:“李来亨,怎么还不动手?咱们岂能让一群江湖后辈小看?”
“请便。”
李来亨将陌刀别在身后,双眼一闭、不再做声。
“你!”
眼见李来亨油盐不进,烂脸老者立马将视线转移到了黑无常的身上,可是还未等烂脸老者开口,黑无常当即诚惶诚恐道:“我没那本事,要上你自己上。”
黑无常此言不假,莫说同时对付杀人王唐依云和残血剑傲阳,单是一个傲阳就足以让他们湘西鬼门四人交待在这里,他甚至都不敢轻举妄动,任由自己的同门牛头、马面和白无常三人在地上痛哭呻吟。
“老来俏,你带这些人来是什么意思?”
眼见黑无常和李来亨偃旗息鼓,烂脸老者旋即又将矛头指向了老来俏,不过在场之人似乎都未将烂脸老者放在眼里,老来俏甚至当面反讥道:“你刚刚都欢迎过别人了还往外撵,是不是有点儿戏了?再说了,这都是我找来的帮手,这阵容要是再拿不住落尘霜,咱几个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得了,别拿自个儿性命开玩笑。”
“帮手?”
烂脸老者半信半疑,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呲哇乱叫的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身上。
“别嚎了,和杀猪一样。”
傲阳眉头紧锁,相较于刚刚和湘西鬼门三人的交手,莫无忧不但弄得他心烦意乱,更让他们帮手的身份跌了一大档次,旋即傲阳毫不客气,一脚踹在莫无忧的背上,力道虽不大,可都是巧劲,莫无忧和空空儿立刻翻滚出去四尺有余,最后四仰八叉的杵在棺材旁。
“哎哟......完了,完了,厉鬼索命了,索命了!”
莫无忧居然没发觉是傲阳所为,也根本没感到是被人踹了一脚,以为阴差从身后准备勾走他的魂魄,一时竟比刚刚哭喊的还要凄惨,空空儿亦是被吓得不轻,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不过二人并未等来方才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反倒一位鹤发童颜的耄耋老者半蹲在他们面前,神情乖张的盯着二人。
骤然间,义庄之内风声鹤唳,就连一向镇定的唐依云都不自觉的将手放在了刀柄之上,相较于刚刚几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这个老头儿明显技高一筹,甚至李来亨都立刻睁开了双眼,惴惴不安的盯着这个忽然出现的老头儿。
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老头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与其说穿着一件破陋的道衫,倒不如说是挂着无数的布条在身上,老头儿的手上拿着一枚颜色鲜艳的拨浪鼓,左右摇晃发出毫无节奏的鼓声。
奇怪的是莫无忧没由来的安静了下来,就连空空儿亦是如出一辙,眼中的困惑远大于内心的惊恐。
“汤老头?你是不是汤老头?”
莫无忧连忙爬起,旋即仔细端详面前这位衣衫不整的老头儿,用一种近乎于惊叫的语气询问这位老头儿。
谁知这位老头儿却一本正经的推开凑过来的莫无忧,随后拨开脸上杂乱的白发,老神在在道:“请喊我文西。”
可是莫无忧却不依不饶,死死抓住老头儿的衣角不放,薛宇、唐依云和傲阳三人闻讯而来,待看清老头儿面容之后,薛宇骇然不已:“汤老头你不是死了吗?”
老头儿瞥了眼身旁的薛宇,眼中俱是不忿,接着嗔怒道:“死了?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你是我们亲手火化的啊!你怎么可能还活着?”莫无忧难以置信道。
“那可是我的杰作!”老头儿将视线转到手中的拨浪鼓,答非所问道。
“杰作?什么杰作?”
莫无忧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老头儿根本不理睬莫无忧,而是痴痴地凝视手里的拨浪鼓。
“汤老头,你还记得这个吗?”
薛宇两指钳着一枚“情人泪”,在老头儿的面前来回晃了晃,可是老头儿却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不打算理睬薛宇。
唐依云打量着这个老头儿,心道从未见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为何薛宇和莫无忧如此惊慌失措,旋即开口问道:“这人是谁?”
“汤文西。”
薛宇此言一出,唐依云眉间一皱,接着赶忙又详察汤文西的上上下下,旋即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汤文西?鲁班门的掌门?”
“是鲁班门的前任掌门,鲁班门现任掌门是他的大徒弟。”薛宇回道。
“他是鲁有德的师爷?怎么会在这里?”唐依云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