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庸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从惊讶到疑惑再到费解随后释然再到狐疑。
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一个人而如此心绪不宁。
他面前的这个僧人相貌陌生,扁庸可以确信与此人素昧平生。
可是那份笑容实在让人过目难忘,扁庸感觉自己的眼睛根本无法逃离。
他好像深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可扁庸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叫做若无的僧人,甚至今晚是他第一次听闻这个奇特的名字。
“阿弥陀佛,两位小友别来无恙啊。”
若无就这般凭空出现,恍若鬼魅,可是方德和陈阿狗却一点都不觉得诡异和害怕,因为若无在他们的眼里本就是神仙。
仙人自然来无影去无踪,行踪飘忽不定。
一别不过半日,但经历生死一线的方德却恍如隔世。他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自己家中迎来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禁热泪盈眶,激动不已的方德当即不假思索地以头抢地,恭敬跪拜若无和尚。
陈阿狗本想将方德拉起,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劝说方德,因为在陈阿狗的认知里若无绝对配得上这份顶礼膜拜,而若无和尚则不喜不悲,只是含笑看着方德,既没有阻止他,也没有所谓受之有愧的说辞,就好像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接受方德的这份由衷感谢,一切顺理成章。
扁庸没有说话,任由这一切发生。
他还在观察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若无很年轻,甚至稚气未脱,与他方才神乎其技的轻功极不相符。
他这个年纪能够拥有这份武学造诣,除了佛门最耀眼的明星——无尘,扁庸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无尘......”
扁庸默念这个名字,而他的脸上很快弥漫一丝厌恶。
“唉哟......”
方德忽然匍匐在地,哀嚎一声,陈阿狗忙上前拉起方德,岂料被方德一下推开,方德喘着粗气从地上狼狈起身,先是尴尬一笑,随后看向若无和尚空空如也的双手,惊咦一声,接着快速折返与桌面和若无之间,沾满尘土的双手捧着一杯清水,朝着若无匆忙行来,殊不知方德脚下拌蒜,一个踉跄再次跌倒,话说一半,人已倾斜。
“神仙恩公,您喝……”
若无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但这笑容好像消失了一瞬。
因为那本该化为碎片的土瓷杯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若无的手里。
方德也莫名其妙的坐在了椅子上,依靠在墙边竟昏睡了过去。
陈阿狗瞠目结舌,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的一切。
但扁庸知道。
他好像见过一些市面。
自始至终这个自称若无的僧人都没有逃离过他的视线。
扁庸拍了拍自己裤上的浮尘,轻咳一声,似是决定不再沉默,可是若无却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扁庸,药王谷唯一的冒姓传人,也是自打药王谷开宗立派以来最有天赋的外门弟子,号称只要尚有一口气,无论受得多重的伤多离奇的毒都能起死回生的不世奇才,传闻就连吃了断肠草、鹤顶红的将死之人,只要经了扁庸的手就能安然无恙,可惜呀,可惜......二十年前不知何故,扁庸在江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据传言你扁庸还大逆不道,将药王谷多半药典付之一炬,致使药王谷无籍可循,人才凋零,直至今日都难以东山再起,因一人而毁百年基业......呵呵......实难相信这样罪大恶极之人居然会委身在一个小山村里当行脚郎中,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若无面露惋惜之色,仿若熟知扁庸的一切。
但陈阿狗却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二人即将开始的对话。
“你把阿德怎么了?”
陈阿狗面带愠色,凝视若无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语气近乎质问。没有丝毫畏惧这位似神似仙的高人。
可若无非但没有恼怒陈阿狗的无礼,反倒眼露些许满意。
“他不像你一身武功,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陈阿狗大骇,顿显惊惶,若无如同欣赏戏剧一般品味陈阿狗脸上的五味杂陈。
“方家三口现已是局外人,听不见,看不见,你们师徒就没必要继续演戏了吧。”
若无端起水杯轻抿一口,随后缓闭双眼,似津津有味,好像水里浸泡了名贵的茶叶,让他回味无穷。
陈阿狗语塞,再无吐露一字一句,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扁庸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他察觉自己轻看了这个名叫若无的和尚。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扁庸直接了当,没有一丝遮掩。他不打算再和若无斡旋下去,这个若无和尚显然有备而来,故作掩饰反倒丢了身价。
可是若无却淡然一笑,答非所问道:“我是若无,来自烂陀寺。”
“老夫从未听过什么烂陀寺,敢问大师贵宝刹地处何方?”扁庸沉吟道。
“天竺。”若无回道。
“天竺?你不是中原人?”扁庸面露狐疑,旋即再度打量若无和尚的容貌和装扮,可是扁庸很快便有了结论,笃定道:“不,你根本不是天竺人,你就是中原人。”
若无闻言从容笑道:“天竺为何不能有中原人?”
“就算你是中原人,凭你这身造化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这穷山僻壤。”扁庸说道。
“那堂堂药王谷的高足又因为什么理由来这穷山僻壤呢?”若无反问道。
“路在脚下,老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不着你管。”扁庸回道。
“那若无无病无疾,怎就劳烦扁大夫挂心了?”若无笑道。
“南乐村没人信佛礼佛。”扁庸说道。
“没人信佛礼佛,佛便不在了吗?”若无面带不解道。
“不相信便没有。”扁庸说道。
若无盯着扁庸动荡的双瞳好奇问道:“扁施主好像很抵触学佛之人?”
“老子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用得着和你这个小秃驴说?”
扁庸拍案而起,恶言相向,不想再与若无多费唇舌,就连陈阿狗都大呼意外,他仿佛真如若无所言,对学佛之人并不友好。
特别是打扮如此白净的僧人。
若无没有辩驳,也没有反唇相讥,脸上甚至没有半分恼怒,而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白水,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小僧不是无尘。”
扁庸嘴角抽搐,不发一言,死死盯着若无,好像被人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虽满腔怒火,可无法发泄一丝一毫。
陈阿狗疑惑不解,看着激烈对峙的若无和扁庸,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从来没听过扁庸提起过“无尘”这个名字,可陈阿狗并非愚人,他年纪虽尚浅,却略通人事,他能感觉得到“无尘”这个名字的分量,他察觉到扁庸眼里好像有一种早已熄灭的某种东西正被点燃,这使扁庸坐立难安,好像眼中钉,好像骨中刺,陈阿狗甚至都能听到扁庸咬牙切齿的声音。
若无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在等待扁庸表明态度,因为他已经开诚布公。
“老夫不想再听到江湖事,你走吧。”
扁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声音,逐字念出,可是若无却面露一丝讥诮,这种表情很少会出现在一个僧人的脸上,而若无也脱口而出一个僧人很少会说得话:“江湖上还有不少人记挂着扁施主呢。”
“出家人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扁庸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发现自己在暴露身份之后便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格。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他人询问小僧,小僧自然要如实相告。”若无回道。
“我的师傅常告诉我,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小心引火上身啊!”扁庸的眼白之上布满血丝。
“世间苦难,普度众生,我既入了空门,自要心怀苍生,为众生觅得真法,一点苦难算不得什么。”若无回道。
扁庸紧握双拳,心知自己敌不过若无的高深武功,无法用强,暂且退而求其次道:“你有什么要求?”
“陪我完成一场赌局。”若无笑道。
“什么赌局?”扁庸问道。
“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扁施主也勿用担心,这场赌局就三天,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若无回道。
扁庸犹豫片刻,随后再问道:“赌注是什么?”
“他。”
陈阿狗当即一怔,他直愣愣的看着若无指向自己,不知所措。
“你要他做什么?”
扁庸不明白为什么若无要将陈阿狗卷入其中,可是若无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回答扁庸的这些疑问。而是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枚木纹丹盒,起身走向扁庸并交于其手。
“这是订金,请笑纳。”
一丝丹香徐徐从药盒渗出,扁庸一脸震惊的凝视手里的小盒子,视线好似透过木盒看到了藏在其中的丹药。
“这是?”
扁庸双手不断颤抖,他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般情难自控,当打开木盒的一刹那,扁庸的眼眶逐渐湿润,那是他由于种种原因无法炼制,阔别多年的灵丹妙药——药王谷回生丹。
扁庸还想再问若无这回生丹从何而来时,不想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扰了扁庸的注意力,再等扁庸回神时,房内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衣和尚若无。
虚掩的房门被一只粗糙的短手推开。
来者是一位农妇,扁庸和陈阿狗都认得,是村里的一位热心肠沈大娘,此间沈大娘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扶着门,但见陈阿狗和扁庸的身影后,立刻大声疾呼道:“狗子啊,可算找到你了,快,快跟我回去,你家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