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蒙亮。
微凉的山风拂过整个南乐村。
清新怡人,沁人心脾。
偏僻的村落依旧与世无争的模样,嗅不到一丝血腥和死亡。
昨晚密谋而来贪图扁庸“七星海棠”施毒解毒之法的各派人士,如今不翼而飞,就连一丝血迹都察觉不到,唯有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南乐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陈阿狗的破屋内。
短剑沙弥、长剑沙弥、短刀尼姑和银针尼姑围坐在一张斑驳破漏的木桌前,皆是眉头紧锁下,愁容满面。
晨光未进,屋内依是烛火。
“第二个锦囊让我们带落尘霜收尸厚葬,第三个锦囊又让我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无尘到底在哪里,他想干什么?”
短剑沙弥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之中尽是埋怨和不忿。他不是一个粗鄙之人,但他实在忍不住内心的不满。
“可我们确实找到了唐傲。”
短刀尼姑虽也心里满是疑惑,可还是第一时间帮助无尘解释,但这并不能说服短剑沙弥无尘为什么至今不愿现身。
“找到又怎么样?还不是让他跑了?”
长剑沙弥义愤填膺,一拍在案,好像为未能与唐傲交手而感到不爽。
此举引来银针尼姑的一阵耻笑。
“让他跑?你能拦得住唐傲?”
“你………”
长剑沙弥登时哑口无言,一掌再次拍在案上,声响远比前次。
“怎么?外人打不过,就找自己人撒气?”
银针尼姑柳眉倒竖,娇喝一声,继续揶揄短剑沙弥,在她看来,短剑沙弥就是个窝里横的孬种。
长剑沙弥岂能忍气吞声,当即横眉竖眼道:“自己人?翼火蛇你也配说是自己人?”
“我不配?沐菊你可好好想想,我们给你这个拖油瓶擦了多少次屁股?自以为在剑神小筑学了些皮毛就天下无敌了?你还嫩的很呐!”
翼火蛇根本不将沐菊放在眼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怎配和九天堂主相提并论。
“你大可以试试!”
沐菊早就看不顺眼翼火蛇的做派,若不是看在无尘的面子上,他早就想剔除这个只会搔首弄姿的婊子,而今翼火蛇当面羞辱,沐菊岂能善罢甘休,当即提剑而上,跃跃欲试。
翼火蛇不甘示弱,九天堂主岂会惧怕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二人针尖对麦芒,眼见要大动干戈,短刀尼姑忙拍案而起,站在二人之间,阻拦道:“好了好了,都冷静点,这个时候还争这个有什么意思?如果完不成无尘交代的任务,大家都白忙一场!”
“幽兰妹子,我给你面子。”
翼火蛇长袖一摆,杏眼怒睁,虽在幽兰的劝解下偃旗息鼓,但和沐菊之间的分歧并未就此作罢。
“哼!”
沐菊扭过头去,不再看翼火蛇一眼,显然自己姐姐的面子他还是给了三分。
不过二人的梁子已是由来已久,一时半会恐难弥除。
眼见翼火蛇和沐菊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平息,幽兰忙将话题转移,并将视线定在长剑沙弥身上,询问道:“鬼金羊,你觉得唐傲说的可不可信?”
“无我阁门人多为强修体魄,再加秘法灌输经络,所以刀枪不入、力拔山河,然此消彼长,无我阁上下各众多难抵御药石暗器,仅一指的蒙汗药便能将玄天上座制服,这就是无我阁的命门。”
鬼金羊又将唐傲的话语复述一遍,细细品味,揣摩其中真伪。
“我认为是真的,唐傲没理由骗我们,所以玄天上座费尽心机铲除药王谷,并掳走了扁庸纳为己用。这一切就合理了,正因为有这个命门,玄天上座才大费周章,假借扁庸之手将药王谷从中原抹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玄天上座没有料到药王谷竟然死灰复燃,虽然不如往日风光,但至少保住了一脉传承。”
幽兰娓娓道来,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也令其他三人陷入深思。
“我也认为唐傲没有骗我们。”
沐菊第一个举手,表示支持幽兰的观点,其实他也没有细深究,只不过幽兰说什么他都会赞同。
翼火蛇自然看不惯沐菊人云亦云的态度,不过她倒也没觉得唐傲说的有什么问题,可是鬼金羊却并不觉得唐傲坦诚相待。
至少唐傲是说了大部分实话,但在一些关键点上唐傲有所保留。
唐傲为什么隐藏,怎么隐藏,在哪些关键点上做了手脚,鬼金羊暂时不得而知。
然而最大的疑惑却不在这里。
接下来鬼金羊抛出了一个问题,就连幽兰都渐渐眉间紧缩。
“无尘是怎么知道唐傲在这里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他们之所以能够身处在南乐村,就是跟着无尘留下的第三个锦囊的指引来到此处。
无尘是人,不是神佛,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更不可能通了天眼,那么无尘是如何得知唐傲身处南乐村,又是如何得出唐傲一定会现身的推断。
答案呼之欲出。
“你的意思是无尘一直在和唐傲联络?”
幽兰醍醐灌顶,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鬼金羊。
鬼金羊缓缓点头,示意幽兰继续说下去。
“此地地处偏僻,与宋州城相距甚远,无尘不可能远在千里之外和唐傲实时联络。”
幽兰的话音掷地有声,沐菊和翼火蛇顿时感到脑中一阵嗡鸣声响,下一刻,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叫喊出来。
“无尘就在南乐村!”
幽兰和鬼金羊相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警觉,紧接着下一个关键问题迎面而来。
“若无是谁?”
莫说鬼金羊,就连最年轻的沐菊都能在第一眼看出若无的不同寻常,他们也曾一度怀疑这个所谓天竺而来的烂陀寺僧人就是无尘本尊。
初抵南乐村时,若无和尚就在村头恭迎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这让四人大吃一惊。
须知根据第三个锦囊的内容,就连他们自己也毫无头绪这南乐村为何地,可这若无和尚却早早在他们临时起意的集合点等待,方向和地点丝毫不差,若不是他预先亮出无尘所托的宫本家族玉佩,一场火并怕是在所难免。
衣着打扮,举手投足,甚至音容相貌,若无和尚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那位出自无名寺的绝僧。
往后的日子里,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也曾变着法儿试探若无和尚,可是结论都是如出一辙。
若无和尚不是无尘。
既不是无尘,那若无是谁?
“贫僧烂陀寺若无。”
若无和尚不厌其烦地回答每一个人,也从不恼怒自己被当作他人。
他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让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不惜剃发易容,只为陪若无和尚完成一场可能送命的赌局。
他真的很像无尘。
然而他并不是无尘。
他是无尘的传声筒。
他带来了无尘最后一个嘱托。
就在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苦思冥想却毫无头绪之时。
陈阿狗家的房门徐徐移动。
刺眼的光线顺着门缝四射而开。
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忙用臂膀遮挡强光。
他们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亦或是本能的自我防备。
他们仅凭脚步声便知道来者是谁。
“阿弥陀佛,让诸位久等了。”
若无和尚双手合十,缓缓诵了一声佛号,他依旧身着洁白无瑕的轻柔僧衣,脸上也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陈阿狗,这间屋子的主人。
此时此刻身在屋内的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似乎有些鸠占鹊巢之嫌,不过并没有人在意这些,他们所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安排。
“都处理好了?”
幽兰率先发问,她打从心底里忌惮面前的陈阿狗。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使出“十二剑”,放眼整个中原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还是一次施展完整的“十二剑”,就连沐菊都觉得难以置信。
“幽天上座的遗体已按照陈施主的要求埋在了他父亲的墓旁,至于那个丁三魁的遗体嘛……也是按照陈施主的要求,丢到河里喂鱼了。”
若无和尚瞧了眼陈阿狗,他原本想用“继父”这个称呼,不过转念琢磨还是直呼其名。
“既然都处理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鬼金羊没有多余的话或者动作,起身便欲离开,可是沐菊却叫住了鬼金羊。
“等等,我还有一点问题。”
沐菊直勾勾盯着陈阿狗,他的眼神很复杂,有警惕,有妒忌,有羡慕,有感慨。
幽兰几乎没有犹豫,迅速挡在了陈阿狗和沐菊的视线之间。
“不是说好了不问吗?”幽兰埋怨道。
“不问可以,那他就得留在这里。”
沐菊的意思很直接,他不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当自己的同伴。
“我的剑法是唐大伯教的。”
陈阿狗的声音铿锵有力,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先是一阵错愕,随后皆作恍然大悟状。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还请诸位尽快动身。”
若无和尚话音未落,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鱼贯而出。
接着若无和尚笑脸盈盈的望向陈阿狗,送给了他一份见面礼。
“你以后不叫陈阿狗了。”
“那我叫什么?”
“陈平风。”
陈阿狗愣在原地,瞧不出对于这份礼物是喜是拒。
“出发吧,你也不必收拾行李。”
“我们去哪里?”
“第一课,真正要做的事,对神明也不要讲。”
若无和尚的笑容多了一丝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