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连本还担心宋微月会因搬到外地而将此地的生意转手,如今听到宋微月这般吩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也不怪齐连如此忧心,时人都讲究在哪里扎根,自然也就在哪里落业,毕竟路途遥远,来往一趟不易。
如今听到宋微月还有这般安排,也就是说宋微月当初所承诺的一切未变,这可是一辈子的金饭碗,对于已经有了家小的齐连而言,能稳定自然是不愿意再冒险了。
齐连虽不愿参与宋勤书一事,但凭借多年跑商经验,依旧为宋勤书介绍了好几位靠谱的把头,并附以手书作为凭信,这一趟于宋勤书而言,总算未曾白费。
在蜂窝煤厂暂时落脚,宋勤书试着联系故人,尤其是李林县的故人,不管是为了不久后就要嫁入李家的宋微霜,还是不久将抵达边境的平顺公主,亦或是此次的车队终需要部分“自己人”充当耳目,这部分现成的人手,宋勤书终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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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值得宋微月高兴的是,戚语浓竟也在蜂窝煤厂,原来自四方县被大蛮占领以来,封锁道路,在主要官道都设有路障,驻守士兵,严查货品进出,并征收高额进出费,倒逼得粮价、炭价各种物价节节攀升。
终归大蛮明白,此举不可长久,临走之前,要将便宜占尽才行,底下士兵贪图中利,更是上行下效,将搜刮抢掠执行的一言不苟,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部分富商见此情景,携一家老小离城而去,如此一来,更是致使货物不通,物价高昂。
而蜂窝煤厂得益于之前宋家急于离去,将库中所剩大部分粮食都搬到了蜂窝煤厂,本是想着,此处地处偏僻,四周少有人烟,随便挖些个地窖暂时藏于此地,以图他日。
可如此物价飞涨,城中百姓还能交些“保护银”,守着库存饥一顿饱一顿勉强度日,对于城外这些村庄,蛮兵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毕竟村民困顿,手中无银贿赂,又离得较远,一来一回未免麻烦,蛮兵都以抢掠为主,搜刮为辅,若村民听话,交出村内大半存粮,还能免收杀身之祸,若拒不交出,难有活口。
蜂窝煤厂的村民,就是在这种条件下聚集起来的。
起始不过是齐连以粮代工,收了许多无路可去的村民在厂内干活,后来此一消息传出,许多无路可去的村民纷纷聚集于蜂窝煤厂。
眼见人越来越多,煤的库存有限,无活可做,最终逼得齐连只得想出个工时协议的法子,防止有人心安理得占厂子便宜,倒养出了白眼狼与黑心蛇。
听罢戚语浓说起自离开正定县后,发生这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宋微月原只是路途中见过许多瘦骨嶙峋,此刻才知事情竟然已经恶化到如此程度,只从县中表面的宁静原看不出这一湾池水中,暗涌已波涛四起。
宋微月明白,戚语浓是特意由她提及此事,毕竟宋微月当初存粮于蜂窝煤厂之时,并未给予齐连自行方便之权,如今粮食已经用了大半,若此刻宋微月借故刁难,齐连绝逃不掉一个擅自之责。
这番话即是坦白,也是希翼宽恕。
“如今地窖中还有多少存粮?”
宋微月深知特事特办,粮食虽然珍贵,可贵不过人命,又岂会怪罪齐连擅自动用粮食之罪,不过这些粮食终归是宋氏粮铺的粮食,看来还得跟勤书哥说上一句。
“大抵还能支撑个月余。”
地窖中的存粮是戚语浓组织人手按需提取,戚语浓自然心中有数。
想起来时路边但凡能种出菜的地方都有人及,当初虽运来不少粮食,但都是一些谷物,盐碱地连野菜都十分难得,也不怪百姓跑出大老远,不辞辛苦的种些青菜。
除却这些,每一旬需上交一百担蜂窝煤充做“保护费”,就如此还是看在是宋记蜂窝煤厂的缘故。
宋微月问其中缘由,原来负责这一片区域的大蛮部落正巧是宋记的老主顾了——阿捷格部落。
原在大蛮便因为其部落人口少,颇受排挤,占不住丰茂的草场,自然也无力养出满足已需的牲口,如此冬日所需的食物、干燥的牛粪(对应柴火)自然不够。
大昭对蛮民本就歧视,哪怕愿意买卖也总要以高出一大截的价格才愿意出售相同的货物给蛮民,宋记虽并未救助,可愿意以大昭百姓购置的价格出售货品,对其部落而言,就是一种恩情。
阿捷格部落在大蛮的势力划分中属于小型部落,此番也是被迫裹挟,发兵大蛮,可地位低下,颇受排挤。
盐碱地地处偏僻,其他部落看不上,自然而然便将这一块划分给阿捷格部落管理,没想到宋记正好处于这片地区。
阿捷格部落睁一睁眼闭一只眼,象征性一旬收百担蜂窝煤,除了自身兵力不丰,不想徒增伤亡,很大原因也不想得罪宋记。
谁能知日后会不会遇上天灾,留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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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顺公主的车驾入雍州府这一日,万人空巷。
不论战争结果如何,不论因战败赋税又加重了几许,这一刻,百姓对于这个即将被送入大蛮的十八岁少女,终究是怜悯居多,瞩目哀怜。
平顺公主掀开车帘,面对百姓无声的注视。
“微水,你说,如今我那位至尊至爱的父皇,怕是该头疼了吧?”轻蔑的嘴角,难掩讽刺之意。
自己的出嫁,虽是解决了一时之外患,可却将内患激发至无可调和的地步。
她的那位自以为是的父皇,以为以一人之力,可将世家尽数拔之,殊不知,这世家如那春之韭菜,割完一茬,便会有新的一茬长出来。
世家虽如跗骨之毒,可同时又何曾不是万毒之首,压制了其他势力的滋生,便是要拔出,也该徐徐图之,内而分之,左右制衡,而不是短短几年,以雷霆手段除之,如此,只会引起其他世家抱团取暖。
先是宋氏,再是秦氏、梁氏、王氏,她那父皇,看似赢的盆满钵满,可实则是站在悬崖之巅,如今自己这一出嫁,更是在烈油之中,加入一瓢凉水,看似降温,实则烈油浮水,迟早炸锅。
一位为了皇权之上,连亲生子女都能舍弃的皇帝,失了臣心,逼的臣下为了自保只能与之对立,何其可笑。
宋善若低眉掩住眸中厉色,默不作声。
索性平顺公主也无需旁人附和,自母妃被降位,自己被迫悔婚始,也就看透了这皇权之下,没有父父子子,只有君君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