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分署，戊，监天司。
    今天是夏启良晋升七品的日子，也是韩素婉入道的日子。
    斋醮地点选择在监天司。
    这是赵曜第一次下到署衙的第五层，平时未经允许，此地只有司隶可以踏足。
    原本以为会是幽深阴暗的地方，然而才下承梯迎面而来的便是滚滚热浪。
    望向正中央不断滚动的熔炉，其中承载的炁令他瞠目结舌。
    一旁的梁司隶为他解释道：“这里便是钦天监的核心，也是偃师术士的最高杰作，其名鸿钧，借助地脉展开天幕，既是监察天外邪魔，也是一道保护淮扬俗世免受诸神与外道侵扰的屏障。”
    赵曜当即想起沙马赤次记忆中，临行前长辈所的嘱托——
    “中原钦天监只手遮天，到了那儿你可就再难与寅君取得联系......”
    奇怪，按理说有这炉子在，除了斋醮时能觐见诸神，其他时刻很难取得联系啊......
    那么沙马赤次在布置清婉阁杀局前，又是怎么收到寅君的旨意？
    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不远处举行斋醮的两个身影吸引了注意。
    “敬奏山泽卧龙藏风纳水真君......”
    “具位臣夏启良，壬辰圆满，为叩求酬愿事，备下界香楮仪轨，伏乞偃师七品授箓......”
    “具位臣韩素婉，于此皈依，为叩求酬愿事，备下界香楮仪轨，伏乞偃师九品授箓......”
    随着话音落下，奔涌的地脉不断在熔炉中汇聚，渐渐显露真身。
    祂的身躯修长似蛇，覆盖鳞甲，闪烁着璀璨金光，头顶高耸，额上生有鹿角，一双竖瞳深邃如潭。
    原来偃师风后属相是龙啊......
    一开始赵曜见此二人并未携带任何动物化身还有些奇怪，如今见到这威严煌煌的一幕顿时释然。
    龙脉。
    传言千年前神龙陨落之时，炎民们将其葬于山川，尸身化作地脉穿行于大地间庇佑炎民生息。
    当金光熄灭，夏启良站起身，向二人走来。
    “恭喜。”
    好哥们儿终于不再是镇抚司内垫底的弱鸡，赵曜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好奇道：“偃师七品唤作何名？”
    “堪舆师。”
    夏启良笑着回答，见赵曜面露困惑，便解释道：“堪为天道，舆为地道。吾辈从偃师七品起才算是有了窥见天机的资格，同时终于能够借助天时地利以施展奇门遁甲之术。”
    “那她呢？”
    顺着赵曜的目光望去，只见韩素婉还在艰难地吞食风后赐予的内丹，他顿时明白对方的意思：
    “偃师九品唤作丹青，虽只会临摹作画，但能如装脏之术一般描绘诸神身姿，运气好可借此与神明取得联系。当然这也是往后境界的基础。”
    得知九品丹青神通的瞬间，赵曜神色一凛，赶忙问道：“偃师命途是否由钦天监完全执掌？”
    “那是自然，等等......”
    夏启良皱眉思索一会儿，举棋不定道：“景阳可还记得上次在沈家见到吴王时，我与你说的事？”
    “二十年前钦天监出了个叛徒？”
    “嗯。”他点点头，见梁司隶在一旁沉默不语，全然没有阻止之意，便继续说道：
    “此人惊才艳艳，在二十年前修为便已至四品，被称作是最有可能接任监正的人选。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踏足传说中的上三品也未尝不可。若他当真抵达此天人之境，那寻常的蟾宫约束不过只是废纸。”
    “他是谁？”
    夏启良深吸长气，郑重道：“当朝太师，杨仲侨。
    “正是他当年凭借望气之术，为圣上夺来这九五尊位，却也因此违反戒律，被钦天监除名。”
    寅君降旨、王府疑云、天工炼器......
    一时间，赵曜忽然明白为何司隶如此坚持要等吴王一个说法。
    如若真的与那位有关，此案断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分署能够决断。
    感受到肩膀传来暖意，回首望去只见司隶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神态轻松：
    “景阳不必考虑这些，你只管好好修行便是。”
    ......
    吴王的突然回归，正如韩素婉在入道偃师之刻便将婚事取消一样猝不及防。
    踏足署衙的第一件事并非探监包管家，而是唤来赵曜单独会面。
    “殿下，找我可是有要事吩咐？”赵曜为他斟上一杯热茶，疑惑道。
    本以为他会寒暄片刻，不料直接开门见山。
    “招魂还魂一案与姜氏无关。”
    望着这位以鎏金假面掩人耳目的王爷，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他的用意。
    赵曜皱眉道：“在下位卑言轻，可没法为包管家脱罪。”
    吴王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才开口道：“你们将那个组织称为陆博会是吗？”
    未等赵曜回答，他便继续道：“包管家是本王安插在陆博会的眼线，关于这個组织父皇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展开暗中调查，他绝不可能参与其中。”
    对此，赵曜沉默不语。
    “你们认为屍仙七品掌握在姜氏手中，所以断定此案有姜氏参与？”
    面具未遮掩的嘴角微微扬起，赵曜却只感受到刺骨凌寒不断蔓延。
    然而吴王接下来的话，瞬间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实话告诉你，屍仙命途早已不受姜氏掌控。
    “从二十年前父皇继位后，皇库里保存的屍仙晋升仪轨全部不翼而飞，唯有钦天监里的八九品尚有留存。
    “也就是说，此后一切七品之上的屍仙术士都与姜氏无关。”
    赵曜下意识问道：“可是其中还有六品偃师的参与......”
    吴王凝视着他的双眸，目光可憎：“谁说天工炼锻之术只有偃师能够施展？”
    联想到皮影匠的神通，赵曜恍然大悟。
    “赵曜，你是个人才，来替本王做事如何？”
    吴王忽然道：“你追求的无非是屍仙七品之后，本王在此许诺，只要你能揪出陆博会的尾巴，你将在此命途上畅通无阻。”
    “在下身为钦天监的一员，追查逆党下落自然是职责所在......”
    话还未说完，赵曜顿时明白他话里隐藏的意思。
    他们这是担心屍仙后续落入钦天监之手！
    放弃钦天监，投入姜氏怀抱......
    值得吗？
    见赵曜陷入沉思，吴王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他不忘嘱咐道：
    “本王知道此事于你而言一时半会难做决断，但你记住一件事，只有姜氏庇护的出黑才能行走在光明之下。”
    赵曜凛然一震，突然问：“殿下为何要将这诸多隐秘告知我这个小小的佐使，就不怕在下泄露出去吗？”
    这一次他的笑容充满了嘲弄。
    “因为只有伱与我姜氏签下了命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