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在一片纯白中,钻出了两个身影。
“小瑜,你来了!”视线所及之处,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小豆丁,苏良辰语气都激动了不少。
再等下去,他风湿都要犯了!
苏牧尤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一团白气随之从口腔中泄出,“你是谁呀?”
此话一出,在风雪中冻了好一会儿的人恍惚间都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而把小孩儿送过来的太监,也跟着嘴角抽搐。
这父子俩关系处的,还挺不熟的!
苏牧尤表情无辜,像是没察觉到简单的一句话,对在场另外两人的冲击有多大一般。
且不说在苏府时,同在屋檐下的两人见面次数都少的可怜。
就看他入宫这都大半年了,作为父亲,还是头一次想起要来探望一下年幼的孩子这一点,被忘了也是活该。
在脑海中印象本就不怎么深刻的人,中间还缺席了这么长的一段空白,即便是血脉至亲,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苏牧尤可没只想着报复,而是根据事实,有理有据的给出回应。
“小孩子就是忘性大。”碍于外人在场,苏良辰干笑了一声,只能帮着找补,弯下腰,和蔼的引导,“我是你爹啊,你再仔细瞧瞧?”
苏牧尤退后了半步,眼神就跟林中看见了天敌的小鹿似得,充满了警惕。
苏良辰被他这退后半步的动作搞得差点下不来台,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被冷空气冻僵了一般。
一旁的小太监见状,识趣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二人走远了几步。
还是给苏翰林留点面子吧。
苏良辰头一次对自己的小儿子用上了耐心,“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只不过他的表情没有控制到位,本还端正的五官显得有些扭曲。
苏牧尤心底对这句台词发送了吐槽:坏人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折腾的差不多了,同时这天气确实有点冷,他大方的推进了剧情。
小孩儿猛一拍手,像是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将有关对方的信息拖拽出来。
字正腔圆,惊呼:“原来,你是我爹啊!”
苏良辰莫名有些脸疼,总觉得被一语双关的点了一下。
可面前的小子表情纯良,看着不像是有这么深的城府的样子,只能将一口气憋在了心中,继续扮演一个慈父。
“是啊,宫中规矩多,守卫森严,爹其实早就想来看你了,碍于种种因素,找了不少关系,这才拖到现在才过来看你。”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是一等一的强。
明明是疏于关注,在他三言两语下,反而成了一桩桩的苦衷。
苏牧尤差点儿没忍住冲着人翻白眼。
别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被关进了大牢,亲属都可以被准许去送一送断头饭。
到了他这儿,不过是进宫当个伴读,怎么比穷凶恶极的死刑犯,看管的都要严格?
真就把孩子当傻子,牛棚里母牛的犊子没足月,就被对方扯完了。
苏牧尤瓮声瓮气,“是吗?可是我看七皇子伴读的家人,就来看过他不少次了。”
原本认出人后,喜不胜收的表情,也变得半信半疑。
真当他这大半年的书,都是白念的吗?
“这……”而苏良辰也不愧是在朝当官当了不少年的老油条,只停顿了一瞬,便想好了说辞,“这是因为他爹的官职本就是掌管宫内外巡逻军的,自然有特权。”
真的孩子越大越不好糊弄。
说着,他还长长的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小瑜可是在怪爹,没能早点来看你吗?”
苏牧尤垂着眼帘,挡住了眼中的利芒。
渣爹也不是没有本事的,这招以退为进,就将事情的关注重点悄悄的转移了。
真要责怪不满,反倒成了他的不懂事了。
“不怪爹,爹已经尽力了。”苏牧尤摇了摇头,“想来是田将军比较厉害。”
对方都能拉下老脸给小孩子挖坑了,他有什么好不能拉踩的?
正二品官员没有正三品官员厉害,说出去笑掉人大牙了。
苏良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直接噎住。
苏牧尤看着这老登眼珠子转动,就知道他还没放弃争辩的心。
“爹,你此番来宫内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直接打断施法,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弘文轩主体建筑的方位,补充:“三殿下好像快下学了……”
他可没时间呆在这儿听他废话了嗷!
苏良辰这会儿是真的胸闷气短了,生生将想好的台词噎下,“爹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嘛?”
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成色上佳的玉佩,往前一递,“爹这是给你带礼物过来了,收下吧。”
他也知道双方之间的亲缘关系并不强,要循序渐进的加强父子之间的感情才行。
人现在连他是谁都要回想好一阵子,上来就说目的,那可太蠢了。
“好,谢谢爹。”苏牧尤也不推脱,伸手接过。
“怎么不带上?”见他态度一般, 苏良辰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现在的‘苏瑜’,可不是以前连吃块肉都要等上好几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井底之蛙了。
苏牧尤将胳膊挪开,亮出了腰间的配饰, “我现在有带着一个。”
正是之前陆彦玦送他的玉佩。
两两相比,不论是玉的成色、种水、还是雕工的技艺,全方位将其送出的礼物吊打。
苏良辰眼角抽搐,他就多余问那么一句!
他儿子身上挂的,比他府里最宝贝的那一块玉都要来的好!
难怪反应这么平淡,原来早就见识到过更好的东西了。
“好吧,爹下次再买些别的东西来看你。”苏良辰已经不打算送名贵物品了,反正怎么也比不过皇后娘娘的家底。
与其比贵,还不如比一个‘奇’,小孩子,可不就是最爱玩儿的年纪吗?
苏牧尤欣赏完他羡慕嫉妒的眼神,给面子的流露出了一点期待,“爹还会来看我吗?”
“是啊!”苏良辰瞧着他的神情,心中总算是有点欣慰了,语气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两人血脉相连,再拉拉好感,对方还不是得向着他这个爹?
苏牧尤低下了脑袋,脚尖在地上小弧度的画了个圈,“那爹是不是还要求人大半年才能过来看我呀?”
方才的话题如同回旋镖,顺利给人造成了二次伤害。
苏良辰呼吸都气的重了两分,在孩子的话语中,他好像成了一个卑微且办事效率极低的废物!
可让他无法反驳的是,这些话还是从自己嘴巴里跑出去的!
“不会的,爹会努力的。”最终,他强忍着不爽,态度和善的表了态。
只不过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被嚼碎了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崩。
----伴读怎么那么好骗17----
因没多说什么废话和要紧事,用的时间并不久。
其他的学子和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在上着课。
苏牧尤和渣爹见完面,又被小太监带回了原先的地方。
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矗立片刻。
离去时门没关紧,里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气都跑了个干净。
比起外头,只多了一个无风的优点。
他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索性也不在里头干等。
脚步一转,直接朝着陆彦玦所在的地方走去。
还没离去的小太监见状心头一紧,“苏小伴读这是要去哪儿?”
不会前脚刚偷偷见完面,后脚就要去告状了吧!
“我去找三殿下。”苏牧尤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还是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对方最不想听到的话。
吓得小太监当场搭住了他的肩膀,“苏小伴读,您父亲这是偷偷来找你的,可不能跟别人说这事儿,否则,下一次要过来可就更难了!”
苏牧尤眯着眼睛看他,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半晌,见人的忐忑不安都在表面上流露了,他这才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小太监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将手收回,“是奴才逾越了,就让奴才护送苏小伴读过去吧。”
说是护送,其实是为了监视。
但苏牧尤没有拒绝。
就是这么巧了,等两人结伴抵达之时,里头的人也正好在往外走。
是交完课的江夫子。
他也看见了门口的小豆丁,表情和蔼的朝他点了点头,“又来等你家殿下呢?”
瞧瞧,慈眉善眼,气质温和,这才是真正的蔼然可亲,苏良辰真应该过来找江夫子学学!
“嗯嗯。”苏牧尤用力的点了点头,同时开心的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明年我就可以来上夫子的课啦!”
“那敢情好啊。”江夫子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却装作刚知道似得配合,“期待我们下次见面咯。”
苏牧尤挥手跟他道别,这才屁颠屁颠的跑进了屋里。
而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小太监为了不引起注意,没在此地多留,已经离开了。
屋内,仅有的三个学子正在收拾桌面上的物品。
苏牧尤笔直的朝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过去,“殿下,我来啦!”
陆彦玦抬眸看他一眼,“嗯。”
苏牧尤又将视线转到一边,“见过七皇子,七皇子安康。”
这是龙子,那也是龙子,可不能厚此薄彼的忽略谁。
否则,他就要挨训了。
陆岐彻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对陆彦玦和他伴读之间这毫无规矩的相处模式已经免疫了。
刚开始他还尖酸刻薄的嘲讽几句,结果十次里面有八次都被无视,久而久之也懒得去找没趣了。
“殿下,我来帮你收拾!”苏牧尤还记得自己并未转正成为伴读呢!
书童要做的,就是整理东西。
陆彦玦被拦下了动作,也随他去了。
视线一转,却在小伴读的肩膀上顿住。
苏牧尤和小太监出去时,虽然撑了伞,但寒风一吹,雪便斜着飞,到底没能面面俱到的防备住。
陆彦玦抬手,将落在他肩上的零星雪花轻轻拂下,“去外面了?”
根本不需要某人主动告状,凭借着自己出众的洞察力,便提前一步发现了端倪。
弘文轩教室虽多,但到底是同一个建筑,也没破什么窟窿。
按理来说,中途是没有机会沾上飘雪的。
见秘密直接被点破,苏牧尤也没有慌张。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在意料之中。
他先是瞧了一眼门外,见那个小太监没继续守着,悄咪咪的凑近了两分,“回去再告诉殿下!”
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呢,可不能被听了去!
陆彦玦挑眉看他,也不着急,“行。”
陆岐彻眼角的余光扫见这两人脑袋凑在了一起,叽叽歪歪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收拾东西的动静都大了些。
不会是在说他的坏话吧?不然,为什么要避着他!
“田敏召,我们走吧。”他提高音量说了一句,“再磨磨蹭蹭的,一会儿雪下的大了,要被堵在这里了!”
早就收拾完了的田敏召:“……”
这隐射跟明说有什么区别?
苏牧尤目不斜视,就像是没听到陆岐彻说话一般。
就像对方习惯了他和陆彦玦相处时的没规矩,他也习惯了对方时不时的抽风。
再说了,他的动作也不算慢!
陆彦玦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小伴读面上满不在乎,实则收拾东西的动作却又快了几分。
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已荡开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挺好的,总是这么有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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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陆彦玦双手环胸,淡然的丢下了这三个字。
此时,他们已从弘文轩回到了栖凤宫,正在书房中进行一场坦白局。
在这里,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苏牧尤闻言,就差没竖起三指发誓了,“真的说完了!”
他一字不差的复述了苏良辰找他都说了些什么,压根没把对小太监的许诺放在心中。
众所皆知,感知上的迟钝,并不等于智商有问题。
‘苏瑜’名字里虽然带了个字通‘愚’,但人可聪明着呢!
而且,小孩儿对外人的情绪其实相当的敏感。
谁对他好,谁又对他心怀不轨,都能感觉的出来。
在栖凤宫的大半年时间里,是他迄今为止度过的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这是在苏府中,从未体会过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