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气死人。
兴家坐在椅子上抽闷烟。
爹和娘吵的不可开交。
“你个老娘们,孙子眼看开学了,你但是把钱取出来给孩子们交学费啊!”
银花心直发慌。她不是不去取,她是取不出来。传家当初给的那张银行卡,她一转手就送给了娘家哥。
娘家哥可是对她亲热了一番,那几年逢年过节,几个亲侄子争先恐后来接她回娘家,真是风光无限。
有些异乎寻常的亲情,并不是亲戚们真和你亲,而是对你有所图。
掺杂了钱和权势的亲情总有冷淡的一天,因为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官总有下台的一天,到了那时候,虚情假意的亲情只会一地鸡毛。
这两年,侄子们也不上门了,就是回娘家她亲哥,对她也是不给好脸色,有时候连饭也不留她吃。
钱只有到糟蹋完了,自己又吃紧当忙的时候才知道钱才是亲爹妈。
但世界上啥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银花本想着传家能过年回家再添补点家用,没想到人家老家都不回!
她曾尝试着给传家打电话,传家接了一听是她,连两句话都没搭上就借口把电话撂了。
传家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小时候这个后娘是怎么对待他的,差点没把他饿死,骂死,打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啊,人生啊,谁也不知道谁能混到什么样。
栓柱吵急眼了,一个烟袋锅子就朝女人头上兜去。
“传家不是恁亲儿,你不让上学还就罢了,兴家可是你的亲儿,狗蛋毛蛋可是你亲孙子,现在不上学你看看能管不?!
钱就是用来培养下一代的,房子你说晚两年盖,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现在吃紧当忙的交学费,你倒是把钱取出来啊!”
银花嘴咧了咧,没哭出来,她没脸哭啊。
兴家明白这钱被他娘填到狗肚子里去了,拿是拿不回来了。
唉了一声,把烟按灭在臼地上。起身去猪圈逮猪。
年关后猪贱,卖不上价,兴家女人杏儿有些舍不得,眼里含着泪。
再心疼也不能苦了孩子,两头猪卖了不到3000块,钱不多,好在孩子学费够了。
孩子高高兴兴去了学校。两口子看着剩下的148块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杏儿是个好性子,但摊上了这么一个婆婆,一点怨言没有也不现实。“你怎么不回你娘家去,我没心力给你养老,找恁侄子去!”
老爹头栓柱气的晚饭也吃不下。
“五十万,五十万呐,你可把恁娘家添活好了!我说这几年恁娘家哥对你这么热乎呢,感情你把我们整个家都搬空了,我真是个冤大头!活该早年精虫上脑,娶了你这么个败家娘们。报应啊,报应!”
银花反倒是吃的香。不吃饭是跟自己过不去,反正后悔也没有用。
“恁都不吃,俺自己吃,俺反正是上当了,钱没有了可以去挣嘛,现在泇水四里八乡的,谁家不出去打工,自己挣的钱花着才香呐!”
孬人歪理多。
没人在意银花的话。
谁在意谁心里难受!
兴家决定外出打工。
“杏儿,现在外出打工不丢人,你看村里的壮劳力都快走光了。”
“自古背井离乡第一苦,我不愿意你去受那个罪。”
“我是家里顶梁柱唻,我不去受这个罪,咱这个家就得屈荒。再说了,我一手好厨艺,到哪里还开不了一间小饭馆,自古厨师都是一把菜刀一把勺子走天下。”
“都怪恁娘做的荒唐事。”
“这些话以后就别说了,说了也于事无补。”
“你就不能去找找兴邦哥,那么大一个官,他一句话哪里安排不下你!”
“你净想好事,他越是大官,咱越不要找人家。你不麻烦他,还有个亲情牵着,你一找他,恐怕事没办好,亲味反而淡了。”
“那你去找恁亲哥传家,他可是个亿万富翁,手指头缝隙随便漏一点都够你吃的。”
兴家拍了拍胸脯,“我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汉子,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咱苦几年,也挣他个几十上百万,过富家翁的日子。”
杏儿觉得自己男人很爷们,不愿意打击他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你行,放你出去试试,日子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我,天地之间,堂堂正正的一个大写的人,我行得正,走的直,我不相信老天爷不赏我饭吃。”
男人胸襟里装满了豪气,搂着水一样的女人,他想把豪气灌输给女人一些。男人搂的紧,女人心里慢慢就温热起来。
“你出去了,就吃不到菜了哦。”
“那我现在得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天一亮,兴家背好了蛇皮袋,坐上女人的自行车奔向镇上长途汽车站。
看着男人推开车窗朝她笑。杏儿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在外面不能亏了自己,挣不挣钱的不重要,吃好点。”
“你回吧!”
中巴车喷着黑烟走了。杏儿推着车到了中学校门口。小闺女玉兰还在这里上初一。
杏儿小学毕业没上初中就下学了。看到中学里的孩子们坐在教室里读书,心里就羡慕的不得了。
泇水中学历史老师冯绍峰骑着车子从镇政府开会回来,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三十出头,风韵十足的女人弯着腰从栏杆墙往学校里看。
“哎,看啥呢?有事进来说。”
杏儿羞的一脸透红。
“我就看看能不能看见俺闺女。”
“哦,这么年轻就当家长了,你闺女叫啥名,哪个班的?马上下课了,我让她来看你。”
“宗玉兰。”
“哦,一(2)班的,挺有灵气的小姑娘。有其母必有其女!”
冯绍峰一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上衣口袋别的两支钢笔帽泛着莹莹的光,梳得苍蝇站上面都劈叉的油头,让他在灰蒙蒙的镇上鹤立鸡群。
杏儿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还是从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里听出了几丝夸奖又夹杂着一丝调戏的意味。心里一慌,就想推车子走人。
“哎,别走呀,我给你叫去。”
冯绍峰一个漂亮的跨腿,车子就溜进了校园里的水杉道。
一眨眼的功夫,宗玉兰就飞奔过来。
“娘,你咋来了?”
“我送你爹去打工,顺便来看看你。”
“嗨,这有啥看的,我天天回家。”
“没啥,就是临时起意路过。娘走了,你好好上学,你老师还夸你灵气呢!”
“冯绍峰啊,他就是个二流子!”
“哎,不像啊,挺文面的一个人。”
“娘,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上课了。”
闺女一个转身,灵活的跟百灵鸟一样朝教室飞去。
确实挺有灵气!我怎么这么有福气生了这么一个小仙女。
有灵气的闺女让杏儿温暖了一路。
夜幕笼罩金陵时,兴家下了长途汽车。走出车站,这个繁华的大都市让兴家既兴奋又陌生。
天黑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兴家的口袋里揣着一个小本子,上面既有这座城最大的官员的电话号码,也有这座城市最富裕的人的电话号码。但兴家一个电话都不想打,他不想麻烦任何人。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躺一躺凑合一夜也不容易。兴家走了老半天,才在长干寺边的废弃工地上找到一个敞开门的小板房,里面还有一张铺满灰尘的破板床。
“哎呀,今天有福气了,既省钱又不要披风沐雨。”
兴家把床板拿下来,在门外拍了拍,拿回来放在床上,从蛇皮袋掏出一床被,蛇皮袋往上一铺。
穷人出门在外,这就不错了。兴家光想着省钱,连饭也不吃了。睡着了就不饿了,很快兴家就进入了梦乡。
何建军今晚睡不着。金陵市长王民红被抓,还是让他的金蜻蜓装修公司受到了影响,虽然金蜻蜓的活断断续续,不至于无活可干,但肥水最旺的大项目就一直与他无缘了。
生意不好,心慌意冷,就容易乱想。是风水出了问题,还是敬佛不够诚心?何建军决定夜拜长干寺,听说这个古庙有一千多年了,藏有唐玄奘的真身舍利,祈福很灵的。
正好他有一个工地在长干寺旁边,顺便一道去看看。
工地和古庙连着,进了工地的门也就等于进入了长干寺的地界。工地的看门板房敞着门,看起来是被某个有心的市民借走了。
何建军在站在门口隐隐约约觉得床上躺着一个人。
真是山中无老虎,整座山的东西都能给你搬空。
他踢了踢板房,“哎,哎哎,谁呀,躺的四仰八叉的跟自己家似的。”
兴家被叫醒了。
“大哥,我是外地来打工的,实在没地方睡,在恁这凑合一夜。打扰了,不方便的话,我马上就走。”
兴家要卷铺盖。
何建军也是苦过来的人。“算了,闲着也是闲着,你凑合一夜吧,哪里来的啊?”
“淮海泇水。”
何建军的心咯噔一下,金陵市的书记兴邦不是泇水村的么!
“哦,到这里来想打什么工?”
“我是厨子,想开个小餐馆。”
“呵呵,你怕是不知道,在金陵最难搞的就是餐饮,我早年差点都折到这上面了。”
“不怕,我手艺好!”
听人劝吃饱饭,这个看起来是个不听劝的主。
何建军急着去拜佛,他想赶紧了结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
“泇水村的,那我问你,宗兴邦也是泇水的,你认识么?”
“那是我堂哥。”
真的?才怪!
假的?他一个农民不至于拿兴邦扯大旗。
见了鬼了!!
“哈哈,你怎么证明你们俩是堂兄弟?”
“我有他的电话号码。”
一个高官的电话号码一般人是拿不到的,包括他何建军。
兴家掏出电话号码本给何建军看。
“哦,不仅有兴邦的号码,你连金陵首富的电话都有。”
“传家是我哥。”
何建军开始怀疑不是眼前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就是他自己脑子有问题,为什么要相信这个天方夜谭的鬼故事。
“那你为何住在破板房里?不去找他们?”
“他是他,我是我。我有胳膊有腿,也能创出一片天。”
“好!好兄弟,有志气!这样吧,这间板房是我的,这间工地也是我的,我派人把这个门修一修,你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
“那谢谢哥了。”
兴家碰到了好人。
“我这个工地正好缺个看夜的,你白天去创你的业,晚上看我的工地,别人我也不雇佣了,一个月我给你500块保安费。”
呀,大城市的钱真好挣!兴家满口答应下来。
何建军转身走了,去了长干寺遗址上拜佛。
晚上九点多,有个司机又开着一辆皮卡过来了,带着崭新的被褥和酒菜。
“我们老板怕你冷,给你送点东西。”
皮卡上下来一个木匠,从车厢上卸下来一个门,乒乒乓乓一顿敲打,门算是安好了。
木匠心情不好,他不知道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他半夜起来去装门。
皮卡来的快,走的也快。
长干寺又恢复了平静,黑黑地夜幕下,整片遗址显得分外荒凉。
小板房里却舒适的很。
昏黄的灯光下,兴家有滋有味的吃着菜,喝着酒。
大老板就是大老板,人心眼好,活该人家挣这么多钱!
等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人家,兴家记住了这个老板的名字:何建军。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何建军是结网高手,在商界他何建军要说自己结网金陵第二,没人敢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