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翁看向“兰”字,忽然有新发现,他回看第一列消息,字与字的空格比第二列消息字与字的空格短,从此迹象看,更证明“世、殳”二字跟“舌”字都缺少“三点水”部首的想法是正确的。
回到“兰”字。是指兰花?指别处售卖兰花的店肆?指姓名里带“兰”的人?“兰”还有国香、王者香之意,暗指朝廷?
不好猜,那就反推。
崔翁定睛于“尉”字上。此字在紧急情况下留,不可能指官职,指官职的话,反而将线索范围扩大到无法推测。那就是姓?如果是姓,读音从“魏”还是从“玉”?
从“魏”音的“尉”姓,崔翁不关心,为防自扰,他直接否掉这个线索方向。他只关心是不是勋臣尉族、读“玉”音之“尉”!
假设绢帛上这个“尉”,在告诉消息买家……去年年初是尉族里的一名勇士活捉住的穆泰,据崔翁目前所知,尉族中武力胜过穆泰,又被陛下信任的,只能是员外散骑侍郎尉彝。
那“尉”字上面为什么多个“兰”字?
还是不好推。
至于“尉”字之下那个残缺的字……仍先不管。
“尉彝。”崔翁谨慎,即使一个人的时候也少自言自语,低念这个名字是牛郎君离开后,他第一次出声。
尉彝在迁都初始就去了洛阳,不过留了一名幼子在平城。
魏国的权贵把子嗣分开培养是常见之事,事实上不止魏国,凡经历中原板荡,目睹己国朝廷时不时腥风血雨的世家大族,为求血脉存续,都会想方设法保护儿女后辈。
尉彝的那个幼子叫……
“尉茂。”
静夜里梵钟响起,盖住崔翁这次轻语。
一到夜半,平城大小寺院纷纷撞钟,尉窈听到的是皇舅寺传来的钟音。
从书坊回来后,她让力气大的阿母帮忙截诗简,她则预习明早要学的新诗《君子阳阳》。前世段夫子或因肺疾加重,或因他自身对《王风》篇了解得不那么通透,总之,此篇每首诗的诗序讲解,段夫子全匆匆带过。
这一世,尉窈不能容忍自己把《王风》篇含糊过去,解决办法是先把她理解不了的点全写下来。
比如“君子”指的当时什么阶层之人?仅以贵族子弟概括“君子”,是不是太笼统了?“君子遭乱”的“乱”,典籍里的哪些事例可举?再有就是对“禄仕”注释里的“不求道行”四字,怎么才能解释得通俗易懂?
如果明天段夫子讲不清楚这些内容,她就攒着去崔学馆找孔夫子或崔致师兄帮她讲。
预习完新诗后,她再挑出《硕人》到《君子于役》之间所有诗里必须要掌握的知识点,精简到一卷长纸上,这份笔记是她给高娄的,帮对方补上离城期间落下的功课。
阵阵钟音里,尉窈活动着酸麻的肩和腰,今晚就学到这吧。
熄烛。她闭上眼睛,入睡前想:“高娄,我佩服你小小年纪离乡求学的勇气,和向学的志气。我佩服你宁愿不要自己的声名,也得把杜陵那厮恶劣面目揭开的魄力。”
“往后我会想尽办法寄给你名师讲解的笔记,帮你继续学业,我愿成为你抬头可见的娄宿星。”
“今晚,我看出景同门对你十分牵挂。”
“以后我是一定要去洛阳的,我知道景同门最多两年就会去朔州,我更知道他父亲是朔州武将,掌握着边镇的军情。景同门是儿郎,待他走后,我以何理由和他这样的勋臣子保持住同门之谊呢?”
“今晚,我找到了办法。”
“景同门重义气,我恳求他帮着传递你跟我之间的书信,想必他不会拒绝,如此做,景同门便不会随着分离久远,忘掉我这个同门。”
“所以啊,高娄,你也是我的娄宿星。”
尉窈思绪一转,猜测陆葆真、长孙无斫都快要离开平城了吧,不然打闹这么多年,为何俩人都同时下决心,分出输赢后互不干扰。
还是睡不着,她翻个身,微睁眼睛,适应黑暗的目力正好看见书案上的兰草盆影,不禁想起奚骄说过秉芳短时间内结不了案的事。“秉芳……兰……卖养不活的兰,不是第一回掺粘土做亏心买卖吧?不怕被人发现去他们花肆闹么?”
“呵——”尉窈倒吸一口气,困意没了!
院子里,赵芷出来好几回,见女儿屋里终于熄烛,于是最后检查一遍院子,回主屋把剪好的竹片一小包、一小包的捆起来,方便女儿随身携带。
她一边忙活,一边跟夫君说:“你说这孩子,折腾一天,反而比平时睡得晚。你也别写了,熬久了伤眼。”
“就等你这句话。”尉骃笑着答应,他把写的纸张整理好后,看见墙角绑在一起的一双寒鞋,欣喜道:“又给我缝了一双?”
“不是给你的。还记得过年前,我给窈儿的同门尉茂一双鞋么?当时他走得急,我拿错了,拿的都是左脚,还一只大、一只小。今晚他送窈儿回来,我一下想起这事来了,找到鞋后他已经走了。”
“哈哈。无妨无妨,不好让窈儿捎给他,明天我带过去,找个时候让认识他的大学弟子给他。正好,儿郎脚长得快,大的他以后穿。”
赵芷高兴点头,问:“夫君,我是不是太笨了?”
这话一年能问八百回,尉骃立即说:“咱家就你会缝鞋,你要是笨,那我成什么了?”
“也是。”
随纺车吱吱,鸡鸣狗吠,炊烟斜升,旧都平城新的一天开始了。
秉芳花肆周围无百姓知道发生过命案,昨晚夜巡的卫兵看见了尸体,已悄无声息抬走。
东四坊大街小巷的画面里,动静情景尽如昨日。
唯有城中各学馆飘墙跃院的读书声,纷纷掀开新的篇章。
“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
今天学的新诗总共两句,仍旧是尉窈起诗,其余提前背过诗的学童从第二句跟上齐诵,结果才念到一半闹出了笑话。原因是“其乐只且”的“且”字发音该读“居”字之音,不能读“并且”的“且”音。
只有尉窈一人念对了。
学童们嘻嘻哈哈,全没当回事。第一次把新诗提前背诵的曲融不行!
他坐的位置在尉窈右侧,目光瞧过去,立时看见她在笑的样子。笑什么笑?!有什么了不起?她是凭自己真本事念对的诗吗?不就是仗着有个教书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