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课堂的屋门猛被拽开,张文芝来不及变换的凶相正入胡乌屋眼帘。胡乌屋掉头缩脖的返回原位,用两侧伙伴能听到的声量抱怨:“女师怎么爱听墙角呢?以前是不是也常这样。”
一日间,张文芝爱听墙角的毛病在侍童间传开,两天后,柳夫子养的鹦鹉“有来”都学会了:“听墙角呢,听墙角呢我。”
再说曲融,脸上被竹耙子刮到了,加上心灰意冷和心虚,他就每天骗家里去上学,其实是去盈居书坊寻志怪故事看。掌柜和厮役已晓得曲融是谁,不刻意敬着也不刻意疏远,下人嘛,最好别掺和主家的事。
今天曲融找到一卷简策,里面讲述一个叫“鲁饥没”的可怜孩童,因渴望死后转生,屡次自杀没死成的故事,感同身受的他难过不已,可惜这是本残卷,没有下边。
曲融觉得“鲁饥没”在自己心里活了,他不想把同样可怜的“小孩”孤零零留在书坊里,于是咬牙决定,用十张纸换这卷简策。
今天是曲融第一次买东西,紧张到话都说不利索。
掌柜一看是这个破故事,没收十张纸,做主送给了他。
曲融出门,巧了,正好和刚到竹笈街的飞鸣走了个迎面。
“今日小学休沐么?”
“管得着么!”
“喂,”飞鸣叫住曲融,吓唬道:“你手里拿的东西是不是从书坊偷的?”
曲融吵架的本事今非昔比:“狗偷惯了骨头,就以为人的食粮也是偷的。”
“逞嘴能,我这就进去告诉厮役!”
“快去。是不是不敢进?哈哈,不认字吧,不认字的都不敢进书坊。”
飞鸣手指点曲融两下,“哼”声冷笑:“你认字?敢问在哪个名学馆念书?还是后边巷子里的小私塾?”
“尉学馆。勋臣尉族,小学馆。”
尉族?飞鸣顿时想到可怕的尉茂公子,刁奴承认这回看走眼了,未敢回嘴,一瘸一拐朝花肆方向走。
和莫名其妙之人吵了场莫名其妙之架,曲融的郁气反倒消散了,明天是月联考,他犹犹豫豫来到学馆门口,最终还是在第二堂课时坐回去听课。
五月十六。
平城小学馆进行联考时,大狩猎队伍的第一批人员已经往回返了。马背上,尉窈回望郁郁葱葱的浚稽山,她知道阿母还在山里,或许已跋涉到再西北的涿邪山,那里更深入柔然。
“驾!”尉窈催马疾行,不再做无用思虑。重活一世后,她看清了许多事,也看不清越来越多的事,但无论阿父还是阿母,不告诉她的,她绝不多问。
尉窈有种预感,父母对她隐藏秘密,除了爱护之意外,还是对她的考验!
尉窈一想有这种可能,不禁热血沸腾,她喝令野马:“驾!”
千余骑士在辽阔草原竞相追逐,她每超越一骑,心境都比刚才恣意。松手,她学着那些骑技精湛者展臂高呼!
“使劲跑啊野马!驾!阿蕴,孔师兄,前方见——”
尉窈、郭蕴、孔毨都不需参加最后的白登山射猎。在尉窈归家前,怀朔镇的高娄已经收到了那份礼物。
高娄把阿弟高欢从马背上抱下来,高欢懂事的蹲在一旁,看阿姊解开绳,取出木箱里的一组组竹简。
“上面有字,阿姊能念给我听吗?”小小的孩子,声音哑哑的,更惹人怜爱。
高娄摸一下阿弟的发顶:“当然能。”
每对竹简全用麻绳捆着,双面皆写着字,高娄念:“五月初一,恒州大狩猎首天。”
反过竹简,她念道:“摘此花于平城崔学馆。娄女郎,我们出发。”
高欢下巴抖出坑:“阿姊,你怎么哭啦?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
高娄把麻绳解开,两枚竹简夹着一红色小花,花瓣已经干了,可颜色依然好看,依然香。“我不是难过,有人牵挂着我,我高兴。人太高兴了也会掉眼泪,来,你帮阿姊缠好,阿姊再解开别的。”
“嗯。”
“五月初二,恒州大狩猎次天。”
“摘此花于凉城郡葫芦海。此地为娄女郎收吾信、回吾信之地。尉窈共游。”
高娄擦拭眼泪,继续看,一一读于阿弟听。
五月初三……摘此花于武川镇……宿吾友高娄东邻。
五月初四……似经历劫难重生……重新启程。
五月初十……摘此花于浚稽山,望平城方向,望怀朔方向……五月十二……十三、十四……
“娄斤,阿欢,你们怎么还在牧马,天晚了,快回家吧。”镇上一邻人呼唤姊弟俩。
高娄回到家乡才知阿母已经离世,阿父整日与镇上的浪荡子弟饮酒欢歌,把三岁的阿弟扔给左邻右舍照看,照看的跟土猴子一样黑瘦。家里的田和存粮全被阿父败光了,高娄无法继续学业,只能带着阿弟砍木柴、拾牛粪,勉强度日。
高娄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娄斤。阿母长眠地下,再也不会回来了,高娄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阿母的遗憾,阿母一直想再生对儿女。
她把阿欢重新抱到马背上,这匹马是尉景送给她的“大蹄”,正如尉景说的,怀朔镇到处是牧草,把大蹄养得比在平城时还好。
“阿姊,你会给那位尉窈姊姊回信吗?”
“会,不然她肯定等着盼着,我不能让她着急。”
“那我能在你的信上,画上我想捎给她的心里话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阿弟,也是她阿弟。”
“阿姊,你不许再哭了,我唱歌给你听。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
五月二十九。
尉窈在家里休息一天后,由阿父送她去崔学馆。这是恩师交待的,让她在崔学馆等着,待白登山那边狩猎仪式结束,夫子就会回来,带训义学舍所有弟子外出讲学。
尉骃送下女儿后,仍从进来的院门离开。等崔翁知道尉骃来过时,早追不上了。
“唉,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咳咳咳……”人上了岁数,过一月似过一年,崔翁的背再也挺不直了,近来咳得厉害,每天连两个时辰的踏实觉都睡不了。
再说尉窈,今天的课她没来得及上,便在院外头等着郭蕴。中午一放学,郭蕴第一个跑出来:“走,中午去唱诗社吃。致同门、尚同门、柳同门,我还叫了善义学舍的崔瑛,咱们都去。”
尉窈才喜滋滋应声“嗯”,郭蕴就把她拉到树荫下,小声说:“还有个可讨厌的人,也得和咱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