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馆奴回答展鬼,一名倚坐在墙根下休息的老翁告诉道:“从前尉夫子是教过诗,现在在大学馆教礼经了。”
馆奴打蛇随棍上,立即宣扬:“对对对,尉骃夫子就是诗章魁首尉窈学子的父亲。凡在尉学馆学成一门小学课业,等到成童年纪,便能直接进本族学的大学,不必通过试经考核。”
展鬼走出人群,蹲到老翁跟前,问:“翁也是尉学馆的?”
“嗯。”
“我是高柳县人,闻尉骃夫子博学,想拜访他,不知道今天他出不出馆?”
尉翁:“尉夫子几天前就去州府了,估计还得好几天才回来。”
“去州府?”展鬼笑着问:“那翁知道尉夫子去州府是为何事?”
“还能为何事?肯定是下月联考出题的事呗。”
“一寻常夫子给联考出题?呵呵,翁可真能蒙骗人。”
尉翁横眉怒目:“你懂个屁!你当什么人都能来我们尉学馆教书呢,滚滚滚!再不滚,我一扫帚扑死你!”
这老翁扛起大扫帚,气咻咻走回馆,怒气渐消,叨念:“尉骃夫子料事真准,还真有人打听他啊,我这就告诉馆长去。”
尉骃那天离开得急,只看见了打扫夫子院的尉翁,当时尉骃把剩在书舍里的存粮全给了此翁,嘱咐老者闲着的时候就去馆门外蹲守,凡有人打听他在不在学馆教书,就回说去州府出联考题了,然后把有人打听他的事禀报给馆长。
再说展鬼,又经询问馆奴,知道了尉骃离开学馆的时间,和茹俊侠才去查尉窈一家的时间几乎一致。
展鬼判断茹俊侠失踪前,应该没来得及查尉骃这边。
尉骃去州府应该是巧合。
目前情势,也只能判断为巧合!
其实茹俊侠要是不出事,与展鬼查到的线索一合,就能把胡家匆匆离城、以及离城原因分析个大概了。
因为展鬼查到了七月十一那天,胡乌屋在有梅园林挑唆两派纨绔打架的事,也查到了那场群架牵连的有帝室元姓、伊姓、奚姓、周姓,勋臣穆姓、陆姓、尉姓、贺姓,汉世族崔姓、郑姓等。
他更查到胡乌屋闯了祸以后就逃跑了,那些纨绔带着伤打听武始伯租住的客馆,可见愤怒之下,两派纨绔都想当天抓住挑唆事的胡乌屋,把仇报回来!
所以昨晚,展鬼本打算见到茹俊侠以后,说服对方不要查荫庇户出身的尉窈了,应该从那两派纨绔下手。
可现在展鬼不似昨晚那样自信了,因为茹俊侠查错了方向的话,怎会失踪?
池杨巷前街。
展鬼在食摊上喝着羊肉羹,一边观察巡逻的官兵,如果这里的巡逻兵比相等街道的人数多,说明近期出过案子。
然而这里的官兵人数明显要少,巡视的次数倒是正常,和别处一样。
他又扩大范围,把周围的街都走一遍,确定没人跟踪他,回到池杨巷时,正好该吃晚食了。他换个食摊,再装着慢慢吃饭,观察夜间的巡逻情况,官兵人数没增,巡视间隔跟白天一样。
食摊里很快坐满,有人闲聊道:“听说了么,城内、城外失踪了好些人呢,官府都急了,上午我路过河西街,官兵正严查沿街的几家乐坊。”
“每次有事先查河西街,我劝你啊,少‘路过’那吧。”
展鬼心道,茹俊侠的计谋果然管用,用几十条贱命牵扯住官府的兵力。
至此,性格多疑的展鬼不再怀疑附近的巡逻兵怎么这么少。
入夜,展鬼在巡逻兵刚刚离开时,迅速进入池杨巷,跳墙进入尉骃家。现在的他已经挽弓背箭,再无半分文人气质,每一步落下,都如狸猫踩地,没有动静。
当然,这是他自以为的。
赵芷静静贴窗站着,从刮开的一条缝里看着鬼鬼祟祟的布衣人在院里摸索。
今晚月色好,加上展鬼的目力强,很快查看完庭院,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就剩下厢房和主屋了,厢房的门鼻上系着绳锁,说明没人住。
主屋门鼻是空的。
展鬼犹豫下,盯着主屋倒退到院门处,故意整出不算大的动静,把门栓抽开。
忽然!展鬼狐疑地更贴近门板,上下嗅嗅。
血腥气!
他有一项天赋,就是嗅觉特别敏锐,且经过特殊训练,此刻确定门板上的血腥是近几天内的!
“吱哑”一声,展鬼回身的同时,朝发出开门动静的主屋方向搭弓射箭。
赵芷躲在门后,此箭射空,她立即冲出身,出现在门槛内,展鬼已经射出第二箭。
此箭飘忽似来阵风就能吹跑,其实不然,速度反比一般的箭矢都要快!
但赵芷冲势不停,在箭头到达的时候,已经藏身在另侧门板后了。
“怦,怦,怦……”展鬼搭起第三箭,等待着,保持着心跳稳、手力稳。
赵芷朝门口扔出一件襦衣。
不愧为鬼箭!
速度太快了,第三箭射中此衣,带着襦衣插在了屋墙上。
“怦,怦,怦……”展鬼搭起第四箭,尽可能保持心稳,此时他确定茹俊侠死了,就死在这个院子里!
赵芷身经百战,算准了对方稍微走神的霎那,她闪现身形,撑大弓,发长箭!
清脆的“啪”声,她的箭劈开展鬼的第四箭,径直射进那双不敢相信双眼中的一只!
展鬼的尸体撞着院门坐倒,箭的羽端撑住他耷拉的头,没致完全垂低。
隔壁的狗听见二箭相劈的动静,吓得大气不敢喘,俩前爪紧捂双耳装睡,吓死了,可不许隔墙扔石头哦。
赵芷朝着尸体的头顶补一箭才走近,她戴上手套把对方布囊里的东西倒出来,除了洛阳才能用的五铢钱,另有六枚小金饼,赵芷眉开眼笑收起金饼和铜钱,其余物什装回去。
次日一早,伪装成拉粪的州府武吏上门,把尸体塞进粪桶拉走,赵芷仔仔细细清理院里血迹,再用草灰水把院门擦洗了好几遍。
元纯陀派的武士,不得不说各有躲避官府查的绝招,官兵和狱吏组伙盘查,除了死掉的茹俊侠、展鬼,其余人就跟没来平城一样匿迹。
洛阳。
元纯陀的兄长任城王元澄出来朝堂,真是又郁闷又疑惑。朝堂上,陛下当着文武重臣训他:“朕昨日见城门进出的马车上,还有妇女戴风帽,尚书对此为何不察、不追究?”
元澄立即回:“这种旧风俗穿戴的百姓已经很少。”
皇帝更加不悦:“任城王这话,是想让所有人都那样穿么?要知道,一言之差可以丧邦,你轻视的衣冠小事,在朕看来,是可以毁掉改革的大事!史官,将任城王失言之事记下来。”
啊……站在皇城外的元澄无语望天,感觉胸口要憋出淤血来了!这种芝麻大点的破事,还得记到史书上!
不行,他非得去城门口数数,看看一天的时间,过往城门的人里到底有多少戴风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