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兵:“张氏太机敏了,先说自己‘遇到禁卫军将军了,事没办成’,梁氏询问原因,张氏提醒‘当心隔墙有耳’,我同乡就没敢再偷听。”
元嵩:“因为遇到我,事没办成……那她所指的‘事’,便不是给斋宫送早食的差事。”看来非他多虑,张氏很可能想贿赂斋宫的宦侍,将陛下不满早食滋味的怒火,辗转嫁祸至尉窈。
而赵芷护卫之所以担心她女儿尉窈陷入宫女争斗,正是因为奚官署先前被打死的一名宫女。
两桩事,对起来了。
羽林兵:“我相好的还告诉属下,张氏名嘉,是御食监主事女官张安姬的人。梁氏名玄童,与张嘉是同乡。张安姬年逾四十,是刘宋时期被俘进宫的。”
“啪”,他后知后觉说漏嘴了,给自己一耳刮子。
元嵩轻点下头:“这件事到此为止,嘱咐你相好的,不要再打听。”
以元嵩的手段,绝对能悄无声息地杀死张氏、梁氏,但是没必要。
一则,同样的招数,张、梁不能使用第二回,此次灾祸,他已经给尉窈挡掉了。
再者,杀张、梁,会给尉窈引来更大的灾祸!
后宫女官势力的错综往来,不逊世家大族之间的姻亲复杂,杀掉张、梁二女,势必惹张安姬揣测。试想张氏都那么谨慎警觉,在后宫待了二、三十年的张安姬,担当着御食监这等被十足信任之官位,张安姬得多么精明!此人背后也定有更坚实的倚仗!
所以不管为尉窈着想,还是元嵩为自身着想,今天这事都得到此为止,确定御食监里有宫女想给奚官署里死掉的梁姓宫女报仇就可以了。
御食监。
元嵩没猜错,宫女张嘉察看庖厨外面没有可疑之人逗留,才把一袋珍珠还给伙伴梁玄童,珍珠是打算送给斋宫宦官的,可惜啊,大好机会被武中郎将破坏了。
张嘉提及元将军的眼神十分锐利,总觉得被他看穿了什么似的,令她胆战心惊。
梁玄童:“所以今日不成,这法子不能再用了?”
张嘉严肃道:“不能再用!如果再用一次,就是我们失职,都别想在御食监干活了。”
梁玄童垂泪:“之前送给宫学江书女的首饰,被人家还了回来,今天这袋珍珠又没送出去,我阿姊的仇是不是报不了了?她就因为说错一句话,被扣上那么大的罪名施杖刑而死,我实在不甘心。”
张嘉劝道:“没让你甘心,只要姓尉的来往后宫,咱们就有机会为你阿姊报仇,一定会有机会的!再者,江书女把首饰退还你,未必是拒绝帮你,她的性格孤而自恃,短时间里帮不上你,当然不屑白拿你好处。”
她看梁玄童半信半疑,继续道:“姓尉的才讲学两天,就害你阿姊被施杖刑,换你是江书女,你不忌惮把一条毒蛇养在跟前么?嗟芝焚而蕙叹,就算江书女不惧,宫学的其余女官难道不怕不悲?”
“对,你说得对,我得沉住气,以后谋划事得更周密!”
宫学,齐兴学舍。
尉窈才休沐两天,十六名宫学生人人带伤,刚养出少许的自信气质,全变回受惊鹌鹑般的憔悴。
有的伤是被管事打的,有的伤是被嫉恨她们的宫奴婢打的。因这两天的遭遇,宫学生们更能体会在此读书的意义,不仅能继续学业,还能救她们的命。
然而想彻底脱离劳役奚官署的厄运,只靠尉讲师和众多女官抗衡是不行的,她们得自救!
自救的法子,首先在学习上,她们需努力刻苦,每个月必须通过女官的考核,令齐兴学舍的诗章水准达到《国风》所有学舍的最优!其次是警惕周围,一旦发现有人想害尉讲师,立即告诉讲师,共同对付那些坏心眼的人!
今天尉窈还是在两堂课间的休息时候,加了场小考试,次堂课开讲时,侍童谢谊拿着批完的考卷去找江书女。
江文虔练字被打断,头一次没维持住清高的姿态,呵斥道:“不是说了,这种小考试不用送考卷给我!”
谢谊吓颤了音,结结巴巴回话:“尉讲师说,凡事口说无凭,都得留证,以免以后……”
“出去!!”
谢谊把试卷放到旁侧的书案上,脑袋恨不能低到脚面上等待。免多长时间的劳役得有凭据,需要江书女手书免役公文,盖官印,交到劳役区主事甄女官那。
所以江文虔烦啊,已经有别的学舍效仿尉窈的做法,要是人人如此,以后她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光写免役公文了!
谢谊去劳役区的一路,江文虔的侍女何氏隔远跟着、跟回,然后回廨舍禀报:“谢谊还算规矩,无记录之举。”
“她是宫奴,敢记录女官的日常事宜,不必我脏手,奚官署里所有女官都饶不了她。”
“可是就任由尉窈以履行新学令为由,想记录谁的言行就记录谁么?”
江书女:“随她折腾,这是好事,你看不明白么?宫学的女官,时常被不通文墨、最低品阶的奚官女奴嘲讽,是因为什么?因为我这样的女官空有官职,没有实权。为什么没有实权?因为朝廷看重奚官署是看重劳力,还能是看中宫学生么?”
她语气一转:“尉窈不一样,她不属于后宫,她可以用儒生的身份支持朝廷的新学令,奚官署里再大的官,说穿了都属后宫,敢和外面的儒生为敌么?儒生惯以笔墨为刀,谁敢把脑袋伸过去试刀?”
“所以有尉窈这样的人在,可以抬高宫学地位,久而久之,我们都会受益。不说她了,你赶紧出去,别打扰我练字。”
何氏面色恭顺地出来,快到午时了,她去学舍巡查一遍,“巧遇”女官孟供人,后者小声问:“怎么样?你教你的话,你讲给江书女了么?”
“讲了,别提了。”何氏把刚才江氏所说全告诉孟供人,不必添油加醋,孟供人已经气到嘴齿扭曲!
“江文虔这贱人!她是小书女之职,只是暂顶书女的差事,她当然巴不得宫学地位被抬高,好升为书女,能名正言顺管着宫学!我们这些四品女官能捞到什么?全成为垫脚石了!我现在连屁都不敢当着尉窈那贱人放,生怕她在纸上画几缕烟,扣我个熏臭新学令的罪名!”
“你这……”何氏示意对方小点声,“不至于,尉讲师这两天不是没记嘛。”
“你逗我是不是?她昨日、前日休沐了!”孟供人的怒火戛然而止,糟糕,尉窈讲完课出来了,还朝着她俩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