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夏和方芸结束通话,站在窗前走神。
方芸因为高子轩说了一句‘妈妈和肖姨都很好’,给她气得不轻,在电话里足足说了二十分钟。
裴夏心里酸楚,但没太生气,高子轩能这么说,恰恰说明肖雅对他是真的挺好。
蒋湛进了书房,特意没把门关严,留了一道缝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安静许久,他忍不住了,出来找人,一眼就看到裴夏站在窗前,看上去有些落寞的背影。
他大步走过去,从身后把人抱住,“干嘛呢?打完电话也不去找我。”
裴夏扭过脸,脸上是轻松的笑,看着蒋湛顿了顿,然后整个人转过来,抬手勾住他的脖颈,笑着说,“你不是来了嘛。”
蒋湛亲昵蹭了蹭她的额头。
……
蒋家为了办好这场继承人的世纪婚礼,万海集团专门成立一个项目团队负责这件事。
国内外顶尖级别的婚礼策划团队,一共二十六家公司,送来了策划案。
一个月内,裴夏身为甲方重要决策人,脚不沾地的和策划团队见面,看婚礼策划方案,提想法,修改,否决……
除此之外,还有八家婚纱礼服设计品牌商,十几家珠宝商……一大波婚礼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品牌方,每天都等着她的时间,能约出来见一面。
深城已经连续一星期的阴天,今天终于放晴,裴夏给自己放假一天,约颜梅出来下午茶。
露天咖啡馆,裴夏戴着墨镜,仰面靠在沙发上晒太阳。
颜梅从电梯里出来,打远就看到这么一幕,走上前,笑着出声,“今天没约人啊。”
裴夏缓缓转过头,太阳晒得劲儿了,一脸惬意,“打工人还有双休,我一失业人员,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进入婚礼行业了。”
颜梅哈哈大笑,顺势坐在对面,“筹备婚礼就是很辛苦,小湛又想春节前办,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是紧张了点。谁让你惯着他,这么痛快就答应结婚。”
裴夏坐起来,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几天不见,好像又大了一点。”
顿了下,抬眼看着颜梅,又说道,“我也后悔啊,谁能想到他这么急。不过……也不能全怪他,是我舅舅非说什么明年没有立春,不能结婚。”
颜梅又是一阵大笑,“舅舅是讲究人,他是担心你,才使劲催婚。你俩结婚的时候,让舅舅一家早点过来,在深城多玩几天。”
裴夏点头,上次舅舅一家回去,蒋湛准备的礼物太多,特意让人送到家不说。
后来,男人又背着她,帮助舅舅让厂里返聘回去当电工顾问。舅舅说,厂里还给他准备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气派得很。
裴夏点头,“是,舅舅是对我好。”
颜梅低下头,目光温柔,“这个孩子比蒋跃乖,我最近胃口变好了。”
裴夏眼睛一亮,“反应都过去了?最近我想叫你一起出来,都怕你身体不舒服。”
颜梅:“好了,能吃能睡的。你有事就叫我一起去,我在家也没什么事。你和小湛一直住在公寓里,我们也不能天天见。你俩也是的,热恋期还没过,小湛是怕我影响你俩过二人世界吧。”
裴夏笑,“没有,他不是回集团上班了嘛,说是去公司方便。”
颜梅撇嘴,“借口,蒋业荣每天都回老宅。”
裴夏盯着颜梅的肚子,捏着嗓子说话,“我们宝宝好乖哦,等你出来了,让姨姨好好亲亲。”
颜梅笑,“什么姨姨啊,想得美,她跟你可是平辈,她叫你嫂子的。”
裴夏愣了愣,笑起来,“是啊,也不能叫梅姐,要叫小婶儿?”
颜梅:“怪怪的,等我回去跟他们说一声,各论各的,咱俩随意。”
裴夏:“我看行。”
沙发上的手机震响,颜梅扭头看了眼,“我接个电话。”
说完,她提着电话,起身走开。
裴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端起桌上的小蛋糕一口一口吃起来。
颜梅回来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人站在她面前,脸色白的吓人。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裴夏见颜梅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拉住颜梅,发现她一双手凉得不像话。
颜梅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微微打着颤,“是我爸,有人打电话,让我去接他。”
裴夏先是一愣,而后又惊又喜,“那是好事啊,去哪儿接,对方告诉你了吗?”
颜梅点点头,“说了。”
裴夏转身拎起包,“走,我们现在就回去,我给蒋湛打电话。”
颜梅点头,眼底迅速涌上眼泪,咬着唇强忍不再外面哭。
二十多年了,她没想到爸爸能活着从里面出来。
裴夏见她红了眼,心里也难受,轻声安慰,“梅姐,坚强点,你肚子里还有宝宝呢,你难受,她也知道的。”
颜梅抽了口气,伸手从桌上拿一张纸巾按了按眼角,“你说得对,这是好事,我应该高兴才对,我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爸爸。”
……
蒋湛最近都在公司忙,接到裴夏电话,他马上去找了蒋业荣,两人一道赶回老宅。
颜梅看到蒋业荣从外面进来,眼泪顿时绷不住,一颗一颗砸下来,说话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蒋业荣轻轻把她拥在怀里,低声哄着,“别哭,我们这就去接爸爸回来。”
颜梅不停点头,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
蒋业荣按照给颜梅打来的号码,找人查过去,确定是津市某监狱,但查清具体情况,还需要时间。
他知道颜梅着急,决定一边请人查,他们也马上出发赶过去。
晚上,颜梅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颜广义刚出事的时候,她遭遇到各种际遇,冷嘲热讽,众叛亲离。
也是那一年,她独自离开津市,一个人到了深城。
这些年,蒋业荣私下里打听过颜广义的事情,每次都被人一句话堵回来,“别沾这件事,你娶他女儿,已经被上面关注,别再给自己挖坑。”
这些话,他没告诉颜梅,每次颜梅问他能不能打听颜广义的时候,他都认真应承下来。
时间久了,颜梅也知道,连蒋业荣都无能为力,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没想到好消息来的这么突然,爸爸可以出来了。
她想着记忆颜广义的模样,想象他现在的样子,应该还是那么儒雅斯文,只是会满脸皱纹,头发都白了吧。
蒋业荣也睡不着,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之前打听一点消息,都难如登天,怎么就突然可以回家了?
忽然,颜梅轻声说话:“阿荣,你说这个宝宝一定是小福星吧,自从有了她,家里人都回来了,现在连爸爸也要回家了。”
蒋业荣心里一软,伸手把女人拉进怀里,“是啊,我们的女儿就是来给我们宽心的。睡会吧,明天一早就要去机场,外面很快就要天亮了。”
六点的闹钟,刚过五点,裴夏从床上坐起来,正准备下床,身后被人拦腰抱住。
裴夏扭头,“你再睡会。”
蒋湛脑袋蹭过来,枕到她腿上,“几点了。”
裴夏:“刚五点,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再来叫你。”
蒋湛沉沉地喘口气,“我也起,睡不着了。”
两人一起洗漱完,又收拾了一些随身要用的物品,装进行李箱,拖着箱子下楼。
没想到颜梅和蒋业荣起得更早,原本定好七点半出发,因为心里有事,一个个都睡不着。
颜梅在厨房准备早餐,蒋业荣坐在餐桌前喝茶。
听到两人下来的声音,蒋业荣往厨房看了眼,冲蒋湛招手,起身往客厅走。
裴夏从蒋湛手里拉过去箱子,小声说,“你去吧,我去厨房看看。”
蒋湛点头,“好。”
厨房里,颜梅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认真切着一把小青菜,一会要放进粥里。
值班厨师和两个佣人,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不时地问一句,“夫人,要不要帮忙。”
颜梅次次秒回:“不用,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
可三个人哪里敢走,夫人怀着孕呢,厨房地板滑,又是刀,又是铁家伙的。万一摔着碰着,怎么办?夫人说不用帮忙,那也在旁边守着吧,帮忙拿拿东西也好。
裴夏走进去,三个人回过头,颔首叫人,“小姐早。”
颜梅抬起头,一缕头发从耳边垂下来,朝裴夏看过来,“怎么起来了,我准备做好饭再去叫你们。”
裴夏迈步过去,“昨晚睡得早,还有什么要做的,我来吧,你去休息。”
颜梅:“不用,都已经弄好了,等会粥好了,把青菜放进去就行,我做了海鲜粥。”
裴夏:“我正想吃这个。”
颜梅点头,“一会吃两碗。”
说着话,她手上顿了顿,抬起头对厨师三人说,“你们出去吧,我们说话。”
三人各自应声,退到门外,关上门。
裴夏睨着她,轻声开口,“梅姐,你想跟我说什么。”
颜梅低着头,手上继续切菜,忽然,她放下手里的刀,大口喘气,抬起头时,眼眶里盛满眼泪。
裴夏心里狠狠一揪,赶忙抱住她,“怎么还哭上了?那边又来电话了?”
颜梅哭得浑身发抖,压抑着开口,“夏宝,其实我能感觉到,我爸可能出事了,早晨天快亮的时候,我睡着一会儿就梦到他了。我已经很久没梦到他,都快忘记他的样子。梦里面他一点都没变,连头发都是黑色的……”
后面的梦境,颜梅并没说出来,她梦到颜广义跟她告别,就像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小梅,你听爸爸说,爸爸单位里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你是大孩子了,要照顾好自己,等爸爸回来。”
蒋业荣和蒋湛说完话回到餐厅,从玻璃门看到厨房里面的一幕,蒋业荣眉头紧蹙,但终究没有推门进去。
从家到机场的路上,四个人坐在一辆车里,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说话。
颜梅哭过一场后,情绪发泄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
她特意化了淡妆,穿着一套精致的长裙套装。不管怎么样,爸爸看到她过得很好,应该会高兴吧。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到达津市机场,来接机的人已经等在出口。
蒋业荣上前打招呼,两人走到一旁说话,对方神色严肃,说了打听到的情况。
“人应该已经不行了,通知你们也是为了处理后事,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不好说。别问能不能带回去治病的话,要是能行,就不会等到现在才通知。让你老婆有个心理准备吧。这事不用再找任何人,到此就是了结了。”
即便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些,蒋业荣还是忍不住浑身冒出寒意。
他突然后悔直接带颜梅过来,他应该自己先来一趟,了解情况之后,回去慢慢和颜梅解释,她还怀着孕,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这么大的打击。
蒋业荣沉默几秒,又问些其他问题,对方一一解答。
大约半个小时,那人先离开,留下几个人送他们去津市某地接人。
蒋业荣快速调整好情绪,回去找三人时,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颜梅目光急切,几步上前,“怎么样?”
揽住她的肩膀,蒋业荣笑了笑,平静道,“我们现在过去,爸爸已经在等了。”
颜梅定睛看着他,仿佛想再确认,是真的可以见到爸爸吗?
蒋业荣与她对视几秒后,没有回答她,而后别开了视线,
颜梅顿时明白了什么,心口猛地抽痛起来,原来是真的,早晨的那个梦,是爸爸来跟她告别了。
津市的冬天很冷,早晨的温度已经是零度以下,肆虐的北风吹在脸上像是锋利的刀子。
颜梅穿着一套精致裙装,却只适合在深城穿,根本抵御不了北方的寒冷。
她被蒋业荣拥在怀里,沉默地往前走着。
刚走到室外,她就忍不住浑身打颤,牙齿也碰撞地咯咯作响,化着淡妆的脸颊和嘴唇,也只剩下苍白。
蒋业荣脱下外套,把她裹紧,然后再抱紧一点,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胸口堵得厉害,愧疚,心疼,亏欠。蒋业荣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无能无力,这个人偏偏还是他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