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听到钱大妈和李大利喊的“这不葛大爷嘛！”，那个大高个，头发茬根根直立，头发白灰黑相间，皮肤黑红褶皱如磨砂牛皮纸一般的老头，转头望了过来。

    看到李大利妈妈和钱大妈，那个老头惊喜地喊道：“哎呀，哎呀，这不那个谁嘛，这不那个谁嘛！哎呀，哎呀，你们怎么都是老太婆了啊！“

    李大利也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那个被称作葛大爷的老头，说起话来漏风。原来，他那因为说话张开的豁了嘴的嘴巴里，已经没有几颗牙齿了。

    “是是，我们是哪个谁！我们是那个谁！哎呀，葛大爷啊，您还说我们俩是老太婆了啊？您也不看看您自己，您自己都是老头了啊！哈哈哈哈，您知不知道啊？哈哈哈哈”李大利妈妈笑得前仰后合地说道。

    李大利在旁边看着也是笑。

    他心想：我这个老娘啊，您还老教育我要顺着人家说话，您嘞自己也爱说些别人不喜欢听的大实话啊！您就啊对对对，我们都老太婆了，您嘞看着还是那么的气宇轩昂啊！人家听着多耐听啊！呵呵。

    “啊？是不是啊？我看着像老头了吗？我照镜子咱依旧是气宇轩昂啊！但就是别说话！说话就露馅了，我这牙齿掉了好几颗了呢！哈哈哈哈”葛大爷哈哈大笑道。

    钱大妈也是个爱说大实话的实诚人。

    就见钱大妈上下打量了葛大爷一番后，笑着问道：“诶？葛大爷啊，您不拄拐杖了啊？不拄拐杖是看着年轻那么一丢丢，呵呵。诶？抗美援朝被炸飞的腿好了？自己长出来了？”

    “嗨！怎么可能自己长出来啊，看！仿生义腿！看，好灵活，看我蹦蹦蹦，转转转，踢踢踢！”边说，葛大爷边撩起他的裤子，露出了假肢，欢快地葛大爷在钱大妈，李大利妈妈跟前，如小孩子般，蹦来蹦去。

    “仿生？”

    听到仿生这两个字，李大利的脑袋突然一震！

    梦想起航王总带他去看的两个半圆形实验台，他就曾经说过，可以模仿春蚕结茧，模仿春蚕的茧房，仿生蜕变！

    好遥远，好模糊的记忆啊！

    伴随着额角阵痛！

    李大利没有走近，他的脸，不敢让更多人看到。

    侧着身体的李大利，听到葛大爷继续感叹道：“这个假肢，是我儿子新给我买的，完全适配到我的残肢！给我做的时候啊，他还带着我去看人家怎么设计呢！就是在计算机里，还做了个什么三维模型，哎呀，计算机里，就这么翻来覆去的设计啊，那个好看啊！那个神奇啊！哇，现在的技术真是不得了！去年不大地震嘛，砸坏了不少人，不少人肢体残缺，这个假肢辅助装置啊，需求量很大，人家搞科技的，真是不得不佩服啊，人家都是根据个性化需求，开展了很多研究呢，听说还搞了很多残障装置适配化标准呢！都是非常人性化的设计，哎呀，真是越来越好了！”

    听到葛大爷感叹的去年大地震，残障装置，山川市监狱里缝纫机车间房顶屋架突然倒塌的画面，仓惶躲避的人，崔老师对他奋力的一推……朦朦胧胧，愣生生地跳入到李大利的脑海中。

    额角跳痛更加厉害。

    揉着额角，李大利看到他大哥拿了一瓶啤酒返回到了刚才的包间。他跟他妈妈说道：“妈，我进去劝我大哥少喝点，我先进去，你们聊哈！”

    说完，礼貌地和葛大爷微笑点头，和钱大妈微笑点头，告辞。

    李大利听到他身后传来葛大爷的说话声：“诶？这位是？大利吗？哎呀，这是大利啊！他怎么那么老了啊，我都没认出来啊！”

    葛大爷的话把李大利完全逗乐了。

    “哈哈哈！”他心想，都是看别人老啊，都看不到自己老啊！哈哈哈！我虽然没见过您以前长什么样，但您就是老年人的长相了啊，您比我可老多了啊！

    李大利进包间的时候，他看到他大哥，小东杯盏交错，喝得那个尽兴啊，两个人完全没注意到李大利已经坐在了他之前的位置上。

    李大利也没声张，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

    就听他大哥李国庆醉醺醺地说道：“哎呀，小东啊，刚才你说的，你刚才说的那个打地鼠，你一出头，就敲你一榔头，你一出头，就敲你一榔头，你一出头，就敲你一榔头，把你当地鼠打，我真是太感同身受了啊！就是我当初的现状啊，兄弟啊！兄弟啊，我跟你实话实说哈，我小时候，是窝囊人吗？我是不爱说话的人吗？哪次我们打那种树枝树杈做的手枪，不是你带一队，我带一队啊？哪次我带的队伍输过你了？哦哦，输输输，我当蓝军从来没赢过！哈哈哈，我当红军我们两个队友都是半斤八两，是不是？我小时候，带过队伍的，是不爱说话的人吗？”

    小东红着眼睛，醉醺醺地摇头。

    “可是为什么我大了，我的标签是不爱说话的老实人了呢？！为什么？就是被当地鼠敲多了啊！我稍微表现的优秀一点，就被敲一次；稍微出点头，就被敲一次；稍微出点头，就特么的被敲一次！好！小东啊，说实话，我佩服你啊！你有优秀的体育基因啊，你可以练就擒拿格斗，我没有啊！你被当地鼠敲，敲多了你要当爷！我不行啊，我胆子小啊，我是当孙子啊！好，你敲吧，我也不出头了！你敲一次，我缩脖子缩一次，你敲一次，我缩一次，你敲一次，我缩一次！看看看，看我现在这脖子和脸歪的！”

    说着，李大利大哥李国庆拧着脖子让小东看。

    此时，李大利才注意到，如果是他大哥不说，他还没留意到他大哥的脖子脸是有点歪了呢！

    他大哥，李国庆，浓眉大眼，圆圆的脸，曾经也是那么英俊潇洒的大哥，现在已经是大圆脸，歪脖子的大哥了啊！好在那脸和脖子歪得不是特别厉害，要专注盯着才发现得了。

    “哎！”小东挥了挥手，叹了一口气。

    就听李大利大哥李国庆继续说道：“哎，所以，我的标签就是不爱说话的老实人！你知道我爸爸吧？我爸爸，不爱说话的老实人，曾经也是这个标签啊！老实人！不爱说话！其实啊，我爸爸啊，我知道啊，我爸爸跟我是一模一样的啊！哦，不，是我跟我爸爸是一模一样啊！爸爸诶！儿子跟你是一模一样啊！”

    听到他大哥醉醺醺地喊着“爸爸诶，儿子跟你是一模一样啊！”，李大利的眼泪夺眶而出。

    李大利大哥也用大手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爸爸诶，儿子跟你真是一模一样的啊！哎！我爸爸，你知道哈，那手多巧啊！他那手艺绝对是一级厉害，一级牛掰！他的手艺，当初他们厂子里，没人能超过他，绝对八级工的水平！但是，但是啊！只给他定了个六级工！哎，定了六级工也不错哦，我那个陈叔叔哦，三级工都没定上哦！我那个陈叔叔哦，比我爸手艺差点，但也最少六级工以上的水平，因为这个定工，你不知道我陈叔叔私下里跟我爸爸哭过多少次嘛！哎！你知道这个世界最让人感到憋屈的是什么吗？”

    “什么？”小东红着眼圈问道。

    “就是不鸟你！”

    “不鸟你！就是你有能力，明明知道你有能力，但就是不鸟你！晾着你！被无视，被抛弃！”

    李大利大哥大手抹了把眼泪说道。

    “哎！喝！所以要自己当爷！”小东又倒了一杯啤酒给李大利哥哥和他自己。

    “喝！自己当爷！”小东气鼓鼓地说道。

    “哎，不行，我没你能耐，我胆子还是小，我就缩着，窝着，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