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楚了吗?”
寂静的沈府,黑漆漆的院子里,书房映出的烛光显得格外亮。
却见沈平的书案前,恭敬地站着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衣着低调,又透着股利落的气质,看样子在沈府职位不低。
却见那青年缓缓地开口了,声音温和中带着稳重。
“属下并没有查到那女子背后有何人指使。”
干脆利落的一句话,不拖泥带水,便是让人信服的结论。
沈平一向信任眼前的这个青年,沈舟。
不仅是因为沈舟办事谨慎又稳重的态度,没有万分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说的,更因为他还是他认的义子。
不过,沈舟在平面前,从来没有自恃义子的身份,摆沈家公子的架子,还是以下属的身份自居。
沈平对沈舟的这种小心谨慎的态度颇为满意,便也随他去了。
听到沈舟这么说,沈平便放心地点了点头。
以沈平的身份,是断不会像沈凌羽那样想得那般简单,觉得这只是男女私情。
陆临渊对江若宁这个女子这般上心,保不齐她背后有人指使,若不查个清楚明白,沈平怎么敢随便让陆临渊纳这样一个女子进门。
江正宏这人,资历背景都平庸至极,能攀上太子,便已经是他最大的本事了。
如今太子也没了,他就更没什么大的背景靠山了。
这般想来,江若宁倒也真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子。
沈平点了点头,正欲挥挥手让沈舟下去,沈舟却又开口了。
“不过,属下倒是查到了关于这位女子的另外一件事。虽然与京中局势无关,但是,我想,您应该会有兴趣听......”
就在沈平准备让他退下的时候,沈舟便不疾不徐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倒让沈平稍显疲色的脸上,添上了几分注意力。
沈平微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舟点了点头,朝四周的窗外看了几眼。确定这寂静的院子,只有他们这一对义父子在议事,再无他人,他才微微上前了一步,离得沈平更近了几分。
他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神秘。
“此女,极有可能是,当年张家小姐的那个女儿。”
这话一出,沈平略显疲劳的双眸,瞬间泛上了震惊的颤抖,半天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半晌后,沈平才哑着嗓子,朝沈舟极为艰难地问道:“......你是从何知道的?”
沈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仍然是带着司空见惯的亲切,声音也是平静极了。
只不过,心头却涌上了一点颤动。
不过,他知道,那是他的好奇心在颤动了。
这些年,他就是一个从不出错的完美下属,一直跟在沈平身边,无喜也无悲,理智又清醒,眼神清明得看不出一丝迷惑。
连沈平有时候都会打趣他,说他小小年纪便如此透彻,是不是在哪里修行过,怎么从来都没有事情能打动到他。
沈舟当时也只是笑了笑,他知道沈平说得并不全对。
至少,他还有好奇心,才能让他留在沈平身边这么多年。
有时候就像是干净的孩童一样,对发生在沈平身边的一切都很好奇。但是,有时候也像是出世的高僧一样,从来没有什么俗世的感情,能在他心头留下一丝痕迹。
大概,当看尽了沈平身边的好奇事之后,某一天,他也会消失在这偌大的沈府里,无人察觉。
不过,显然,眼下这个张家小姐的女儿,吸引了他心头最大的好奇,让他能继续留在沈府观察着。
可是,沈平显然就没有沈舟这般从容淡定了。
即便是经历了宦海沉浮,心头很多感情都已经被打磨得平淡如水,但是,这个张家小姐留下的孩子,还是压在他心头的一个遗憾。
“我找到了当年照顾江若宁的那个老嬷嬷,她告诉我,江若宁是江氏夫妇收养的。”
说到这,沈舟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绣帕,却见那块白色的绣帕,陈旧泛黄,早就看不出原来的花色了。
但是,绣帕的一角,用黑线绣着的一个娟秀的“平”字,却清晰可见地映入了沈平的眼底。
那个“平”字,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沈平的心脏。
他猛地站了起来,慌张中打翻了案前的笔砚,黑色的墨,溅了几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极为刺目,他却浑然不觉。
“沈大人,您别着急。”
沈舟却不慌不忙地将那绣帕,递了过去。
沈平经这一提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也没解释什么,只是将那四方绣帕细细展开,对着那橘黄色的烛光看着。
透过那烛光,绣帕上的“平”字,越发清晰了起来。
也深深地勾起了沈平深藏多年,甚至已经有些褪色的记忆。
“平郎,你看这锦囊上的字绣的可好?”
却见一个面容模糊的温婉女子,捧着刚绣好的黄色锦囊,害羞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她近日新学的女红,手指被绣针扎了好几次,那丝线拆了又绣,绣了又拆,才端端正正地绣了这么一个还算精美的精囊。
“好看。”
那面目模糊的男子笑着接了过去,收进了袖中。
连斯人的面容都不记得了,但是,这段场景,却这么不合时宜,又鲜活如昨日一般地浮上了脑海,让沈平不由得唏嘘,心口一阵泛苦。
看到沈平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能浮现出这么怀念又惭愧的神色,沈舟觉得好奇极了。
沈平不说话,只是微微颤抖地看着那条手绢,沈舟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绪难平。
烛光摇曳下,两人的侧脸,都被这烛光照映出了浮动的流光。乍一看,这侧脸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半晌后,沈平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那条手绢叠好,仔细地放入了自己的怀中。
“这江家的二女儿,不是亲生的,这么多年,竟然也没人知道。”
沈平慢慢坐了下来,喃喃着,年纪大了,总是特别容易疲劳。
“不止是二女儿,江家的两个女儿,都不是亲生的。”沈舟淡淡地补充着,“江家夫妇生不出来。”
“准确来说,应该是,江正宏生不出来。”
沈舟力保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据可考的,全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难为情的地方。
这话却听得沈平有些讪讪的。
若是江夫人生不出来,大可以多纳几门,但是,这些年,江家也没纳什么夫人进门,家中孩子也只有那俩姐妹。
个中缘由,不言自明。
同为男子的沈平,当然没有这么好奇到打听人家的隐私。
而自己,沈家族谱上写着的沈家后人,也只有沈凌羽,情况则大不相同。
沈夫人在世时,只给自己生了个女儿,她去世后,沈平也无心续弦。
更何况,他心中还记挂着这位张家小姐留给他的孩子,一直想找回来。
没想到,竟然,是那个惹得自己家鸡飞狗跳的江若宁。
他有些苦笑不已。
忽然感觉有些疲惫了,他便挥了挥手,让沈舟下去,他想歇息了。
沈舟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小心地给他关上了房门,准备出门叫下人来,伺候沈老爷就寝。
不过,在退出房门之前,沈平却唤住了他。
声音带着几分苍老与无奈。
“沈舟......”
却见沈舟疑惑地转过身,眼神清澈地看着沈平苍老的身影。
“你还不愿意叫我父亲吗?”
看着沈平那满含期待的目光中,透着些许悲凉,沈舟眨着清亮的双眼,思索了片刻后,便摇着头笑了笑。
“沈大人,时辰不早了,我去叫下人来,伺候您歇息了。”
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小心地掩上了房门。
就这么,沈平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了一道紧闭的房门,和那空荡荡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