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觉得烤鸭如何?”王三看辛璩吃得开心,笑着问道,“可比明廷顺天之烤鸭?”
辛璩原本还带着笑容的脸上不由得一僵,接着脸上漫起紧张与思虑。
辛璩在想,王三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故意,还是随口一提?
现在的自己,要怎么回答,才能换来王三的饶命?
很快,纠结一闪,辛璩已经有了决断,干笑道:“这顺天的烤鸭,学生也许久不曾吃过,实在忘却了其中滋味。
或许,也是极好。”
辛璩一席话,里外不得罪。
而且也很圆滑,着实让人找不到可以胡乱搞他的下手点。
王三漫不经心的笑,继续说:“师爷以为,我大同军可得天下否?”
王三停下筷子,看着辛璩。
他其实很想知道,在辛璩这样的人眼中,他的大同想法和如今的局面,是否有资格称王,然后开始跟明廷死磕。
虽然,王三心中也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只是王三自己的答案,他还想弄个清楚,看看这个时代,明廷的基层食利集团一员的辛璩,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辛璩显然没想到王三会这样问。
毕竟在辛璩看来,似乎这种问题,不该出现在他面前才对,或者说问出问题的人,不该是大同军的实际掌权人。
难道,王三心中充满恐惧?是不是对颠覆大明其实没有多少信心?
越想越有可能。
辛璩的眼眸微微闪烁兴奋,只是他的念头刚升起来,就看到了王三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这是王三将他一系列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之后,而露出来的不屑。
来自灵魂,来自下意识的态度。
辛璩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王三,就算真的对外来充满恐惧,也不会流露出对于大明的恐惧。
因为,从这段时间的王三表现来看,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自己的“大同之路”有错。
顶多就是完成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王三看他还在加速思考,便笑道:“直言不讳即可,我是很想听听,作为大明基层吏员的你,对于大同军的政策态度。
当然,师爷是个聪明人,所以挑点我没察觉的地方讲。”
辛璩恍惚一二,蓦的缓缓道:“既然王三爷都开口了,学生也非蠢笨之人。
只是,学生想问,对于三爷来说,士绅于新朝如何处置?”
“凡我国朝百姓,三代无犯罪记录,且坚定支持摊丁入亩,官差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者,便可在十六岁起,参与科举,一直至三十岁。
若年满二十五,止于秀才,年满三十,止于举人,不入进士者。
即停科举,走他途入仕。
如手艺、农艺、征伐等。”王三将目光落在了神情渐渐变得鄙薄的辛璩脸上,笑了笑不说话。
“三爷可知,缘何终唐一世贯穿始终的进士不及第,则重头开始之策,缘何在宋世而终?”
“知道。”王三点了点头,“有宋人落榜之后,奔走西夏,助西夏成大患,遂始开进士不及第,亦不废止功名。”
“既然如此,三爷缘何还……”
辛璩听得王三此言,不由古怪起来。
明知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学?
“如今的科举,在我眼中,只是筛选聪明人的机器,但同时也是钳制聪明人的机器。所有人都在科举,写了四书五经,却没有跟宋世一般,文化昌茂。或许宋弱,但更多是地方拆分过于严重而导致的力不能往一处使。
可终宋一世,留后人多少技艺的启蒙?
那为什么我不能综合宋明两朝科举之法,定一个年岁,筛选出货真价实的天才,然后将他们送到各行各业呢?
我说过,二十五止秀才,三十止举人。
但我没说过,秀才如何评断,举人如何评断,乃至进士如何评断。
或许我哪天心情好,就把会修船的船匠集中起来,然后在他们面前,开辟一条船匠科举呢?
只要拥有修船技艺之人,都可以登临船匠秀才、船匠举人,船匠进士,最后并入工部,成为一方大员呢?
科举科举,分科而举,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我眼底,这是真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方正终始。”
“可是,百官不修德行……”辛璩张了张嘴。
王三伸手拜了拜道:“考功诠选之法,从来不是摆设。只有规定,都察院官职升迁,只能在同一个系统内运转,贬谪允许外放为地方官,或者边区御史。
只有调查,提名,审核,才能获得升迁之路,如此一来,御史就不是党争工具,也不至于彻底沦为摆设。
那么,考功还是有点用的。
既然考功有用,官吏陟罚臧否,也就一切有迹可循。
合格留,不合格贬,实在不成强制致仕。
综合来判断,只要能干事,不过分,大体国家运转不至于出问题。”
“这不就是法家之言!”辛璩反应无比迅速,一脸震惊看着王三。
王三笑笑道:“自古都是儒皮法骨,我的大同论,也脱胎诸子百家,只是比如今心学、理学,更加摊在明面上。
欲在我这里搬弄理学、心学所谓入圣的部分,只会被我鄙薄和唾弃。
实在一点,如今大同是奔着改变风貌,更治王化来的。
民在我这里,不只是有地百姓,而是上上下下无数入籍百姓。
扩张人口基本盘,才能源源不断维持扩张动力。
也是更化世事方方面面的办法。如今的明朝,就是因为过分拿捏祖宗之法,而被地方、东林党等士绅势力,进行蚕食。
至此,地方彻底不受控制,这就是一个中央王朝崩解的前兆。
因此,我这一朝,要面对的就是如何平衡央地关系。
但现在我在打仗,因此只能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推动改变。”
辛璩眨眼看着王三,心头却沉了几分。
说了这么多,他也听了,但还是觉得眼前的王三,想法真的太过的……赤裸了。
当然,他也摸到了王三的底线。
“对了,师爷。”王三看他沉默,气氛有点凝重,笑了笑道,“你觉得,我大同军用什么国号为佳?”
辛璩沉默,片刻之后又换上了谄媚:“不知三爷可曾听过烧饼歌?”
“不曾。”王三微微摇头,烧饼歌他确实没有听说过。
“嘿!传言此歌乃是本朝诚意伯之作,不过在下看来,或许只是后世托名所做。这诚意伯,可没有这般能耐。
但,架不住百姓深信不疑。
谶语有这么一句:万子万孙,遇顺则止。
国号,可以此为例。
称新顺之名,未来再图他名。”
辛璩笑了起来,作为北直隶人,他自小可没少听说烧饼歌这种传言,也知道现在整个北方的百姓,都对这套言论有很大的想法。
“而且三爷,新顺归附而致大同,多么合适。”辛璩对王三再一次蛊惑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