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羲很好奇西安大学。
就刚才那么一会儿的抱怨,就让黄宗羲感觉到了不一般。
似乎这里的学子,并不是真的在学什么,相反是十分的功利,张口闭口全是选吏、学费、末位淘汰。
“若是想要求学,你不该来这里。”
赵坛摇了摇头:“首先,你是东南来的,在你没有明确身份政审之前。你只能跟这群倒霉蛋一样,参加公务班,也就是专门进行吏员考学的。
里头不会教你真本事。
只会教你《大同论》的标准解读、如何做一个刀笔吏、如何解决一地民生的需求,以及如何解决本地政务、军务的应对流程。
你们可以理解为,这群人最后学出来,也只是能立刻走马上任成为吏员。
然后快速投入地方政治的运转。
接着在他们三十五岁之前,若是不能积累经验上进为官,那他们就会被迫致仕。
朝廷虽然会给一笔致仕津贴,但不会很多。”
“这是为何?”周镳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古以来,不乏大器晚成之人,岂能用年纪限制他们?”
“为何不能?本朝年满十八且为秀才学历就可以入选吏员。选了吏员之后,也不需要你对时政提出太多见解。
而是要把朝廷交代下来的任务与国策普及下去。
让更多百姓得到实惠,或者移风易俗,或者祓除淫祠。
这种事情,必须年轻人去做,敢打敢拼,无所顾忌。真要闹起来了,无非在档案上记一笔,然后外调,平调。在新顺国的考功之中,功是功,过是过,吏员就是办差的。
而官员,负责统筹协调,因地制宜,分配任务。
在本朝,当官吏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因为朝廷有很多计划,五年计划、二十年规划,一百年愿景。
每个目标都是任务,都有方向,都要协调。
我们选的官吏是来办事的,不是来跟明朝那样享福的。你若是有能力,那就锋芒毕露,别藏着掖着,因为现在是新顺国的扩张期,遍地都是机会。你不敢上,就会被别人顶上。
所以,若是处在一个王朝的扩张期中,你还不能在十五年内闯出去,那就证明你不适合当官吏。
退位让贤,下海经商,或者躬耕田园,戍边育民,都是你的后路。
要是还不行,也可以跟我一样,只在学校内执行教习任务,参加课题组研究。
本朝之道、法、术是分开的。各家元法想要发展,那就要变成能让百姓和国家得到好处的术至于其中如何取舍,如何统御,那就是持道之人去做。”
“嚯!好大口气!那什么是道?”黄宗炎凑了上来,皱眉质问。
“追求大同世界,令万民小康,就是大道。”赵坛头也不抬的回道,“怎么,难道你认为历朝历代的先哲认为的大同世界不是道?”
“这……”黄宗炎张了张嘴,他也没办法驳斥这个方向啊。
倒是边上的周镳冷哼说:“难道你们都不管官员的道德吗?听完你说的这些,都是功利!”
“没错,都是功利。”赵坛呵呵一笑,“但你要清楚,道德是自己的,罪恶也是自己的。防微杜渐很重要,但惩处不法同样重要。
在咱们这里,任务给你,如何完成任务,那是官吏代表朝廷跟地方去博弈的结果。
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不是违法犯罪,那就是正规手段。
在咱们这里,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戳。团结来的就叫做得道多助,被打击的就叫失道寡助。
所以,你可以遵循你的道德,也可以让百姓遵循你的道德,但若是大多数百姓不选择遵循你的道德,那就说明你的道德出问题了。
就连圣人都不敢说自己的道德是绝对道德,你就敢说你的道德就是绝对正确的?”
“你这不是打自己脸吗?”黄宗炎皱眉,“既然没有绝对道德,那大同世界也就不见得是你们说的那样吧?”
“你错了。”赵坛微笑,“大同世界只是百姓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最大公数。也就是说,这是所有百姓都认可的最浅目标。
也是新顺国三个一百年愿景中的第一个一百年。
你难道敢说,百姓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恒定的?又或者说,人欲得见大同时,世界就能恒常了?
不,只会追求美好的目标。
所以,名可名,非常名,道可道,非常道。
我们要先解决生存矛盾,再解决温饱矛盾,然后再解决教育、医疗,然后还有很多很多。
要以发展眼光看待问题,这就是上位再跟我们说:变易才是真理。
每个历史阶段,有每个历史阶段的任务。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解决生存矛盾,而压迫我们生存的矛盾,是腐朽落后的明朝与反对我们追求美好生活的士绅地主。
要打到他们!就必须用我们手中的枪杆子击败他们!
将他们打倒,打死,才能构筑我们希望看到的美好未来!
几位朋友远道而来,多少是看过了《大同论》吧。当然,你们肯定对其中很多言论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些方向。
而这几年,大王与朝臣,根据执政本地的经验构筑、整理除了更多文章,都是直指大道的。
天人合一,理欲一体。矛盾统一,阴阳两仪。
唯有变,才是世间最不变的存在。”
赵坛说完,继续吃面。
黄宗羲、黄宗炎,周镳三人呆住了,不断的思考。
“好了,若是你们想学东西,我可以给你们建议去咸阳府。咸阳大同书院是专门研究《大同论》、《新顺文集》、《矛盾研究集锦》的私塾。很适合你们这些从东面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子们去学习。
在西安府内,物价高得离谱,哪怕你是浙江来的富家公子,没有票证,一个月让你花个几千两白银都可能。去咸阳府那边可以直接购买债券,大同书院每个月都会帮你们解决开销问题。”
黄宗炎看赵坛要走,赶紧问道:“听你这话说,大同书院莫不是商人资助的?”
赵坛闻言,回过头来笑道:“新顺国又不禁止商人,商人也可以参加商部遴选为官吏,就是不能从军。这群商人想要图谋更大的权力,自然会资助学子。”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抑制?”黄宗羲好奇。
“抑制做什么?朝廷一早就定下了基调,除了大同之外,不存在其他不可以变的国策。因此商人们今日可能掌握了不少物资,明日就可能因为这些物资必须管制,而接受公司合营,重组企业,接受督管。
朝廷可以不直接掺和正常市场行为,但绝对不允许出现基础设施与物资被侵占的事情发生。
只要捏住几个要命的东西,剩下的交给市场去竞争,同时控制垄断发生,万事就不成问题了。”赵坛看向黄宗羲,“当然,若是有商人想要违逆百姓朴素意愿而垄断市场,那就是倒行逆施,完全可以用危害国家安全这一条罪名处理。
在新顺国,有罪之人,不得选吏。有罪,决于律法与上位,特赦只决于上位。
我们的存在,是引导百姓知道何为利弊,商人也是百姓的一员,他们决定不了国家,若是能决定国家,那距离灭亡不远了。”
黄宗羲作揖送走了他。
“何必与他行礼?”周镳不屑冷哼,对赵坛很不感冒。在他看来,这一切理论都太粗浅了,一点遣词造句都没有,看起来干巴巴的,很无趣。
“达者为师,今日他教你我知这么多,当得一礼。”黄宗羲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西北方向,“走,去咸阳。”
“真要去?”周镳闻言一惊,“咱们只是来这里看看,明年开春要赶回浙江的。”
“先去看看。不然以西安府的物价,还真不见得能让咱们活多久。”
周镳一听,也摸了摸自己的革带,取出了夹层里的票子,稍微一看:“也罢,走吧。”
西安虽好,但没钱活不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