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凌玉珂知道了此事也没什么用处,或者说现阶段没什么用处。
反正文轩宁还在大理寺牢里蹲着。
在工部尚书府上家人团聚,一起吃着由工部尚书夫妇亲手烹饪、味道一如既往的差的家常菜之时,文轩宁也正在吃着难以下咽的牢饭。
他现在身无长物,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衫,也因此,没有了那个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
“倒是得了个清静。”
他自嘲一笑,也算是苦中作乐。
今日得大理寺牢饭,是他最讨厌的萝卜炒猪油渣,配上一碗白饭和一小盘咸菜。
但是有一点肉味儿已算不错,比中午的咸菜配白粥要好上不少。
因为修为被大理寺的禁制锁住,他恢复了凡人的体魄,也因此重新感受到饥饿的滋味。
这几日大多数时候,都是饿着肚子的。
但是文轩宁的心态还算是平和。
在他还是文知良的时候,下狱已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和先帝一言不合,就被下狱,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吓唬一下,吃几顿发馊的牢饭,很快就出来了。
最长的一次,也不过半年。
那次的原因……就是他反对送永宁公主去漠北。
他觉得,作为堂堂大国,为何需要向漠北低头,送公主为质?
当然先帝大发雷霆,将他关了禁闭。
等他出来的时候,永宁公主已经在漠北,木已成舟。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先帝已经不想成为龙脉的一部分了,先帝有别的追求。
是他看不破而已。
那么,他也觉得,自己可以追求一些别的。
一些更高更远的东西。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裙摆拖曳的声音。
文轩宁微微一笑,知道来人是谁。
果然,牢房门打开,牡丹花般高贵明艳的女子出现,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一见文轩宁,眼睛顿时红了。
身后的狱卒低声提醒:“长公主请见谅,陛下说了,只能给你们半个时辰。”
“嗯,知道了,你先退下。”长公主收敛情绪,平淡地说道。
狱卒听话退下,但也没走远,就在外头守着。
长公主的眼泪这才刷一声流了出来,一把抱住文轩宁,泣不成声。
“轩宁,我苦命的孩子……”
文轩宁静静地任她抱着,闻着她身上的馨香,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长公主抱了许久才松开,仔细端详他的脸,叹道:“唉,真的瘦了。”
再看地上吃了一半的饭菜,更是秀眉紧皱,心疼不已:“这些人,怎么可以给我的儿子吃这种东西呢?”
说罢,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烧鸡、红烧肉、茭白炒肉、荷塘月色,一碗丝瓜羹,还有雪白如珍珠的白米饭。
食盒也是特制的保温灵器,这些饭菜还是热腾腾的。
但长公主还是不满意,说道:“刚才被他们检查了许久,都有些凉了。”
“快趁热吃吧。”她把筷子放在文轩宁手中,口中催促道。
文轩宁看着长公主,感受着她真情实意的关心,淡淡一笑,却并未动筷。
“娘,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你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长公主知道儿子这几日未曾吃过饱饭,自然担忧。
文轩宁却摇头:“不,此事要紧。”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长公主只好软和下来,耐心问道。
“我有一随身之物,是一枚戒指,爷爷遗物,入狱的时候被收了,我想您帮我取了……”文轩宁说着,有些犹豫。
“这倒是不难。”长公主点头道。
作为皇室贵胄,这点特权还是有的,更何况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只听文轩宁继续说道:“帮我取了,然后送去给我爹。”
听了这话,长公主立刻神色骤冷。
“你知道我和你爹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
“知道。”文轩宁乖巧点头。
“那你还是希望我这么做?”长公主皱眉道,“左不过几日你就能出来了,何必着急?”
“很重要。”文轩宁认真地说。
他的眼神却钉在长公主的脸上,有些冰冷。
长公主被看得心头一凛,总觉得这个眼神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
但文轩宁随即展颜一笑,冰冷融化为少年的娇憨。
“娘,您就听我的吧,像我爹那样的老古板,行事方正,若不是见了爷爷的遗物,恐怕是不会想起我,更不愿意帮我,让我能早日出来。”
长公主听了,才心头软和,抱怨道:“何必需要他,我也能帮你……”
“娘……”文轩宁摇着她的手,哀求道。
看着儿子这张憔悴消瘦的脸,长公主的心都要碎了,于是只好应了。
儿子说得也没错,她不好干政太多,有那个老古板使力,或许会更好一些。
看着儿子终于乖乖低头吃饭,一副饿了许久狼吞虎咽的模样,长公主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慢些吃,别呛到了。”
“嗯,主要是娘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文轩宁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
长公主更高兴了。
“等你出来,娘再给你做一桌饭菜。”
“好。”
吃完饭,聊了几句,温馨而又短暂的母子团聚时刻就结束了。
长公主临走前还留下一句:“放心,你很快就能出来,不会耽误什么的。”
文轩宁点头,目送长公主离去。
牢房门关上,重新陷入昏暗。
虽然文轩宁其实对口腹之欲没那么在意,但难得吃一顿饱饭,他还是高兴的。
躺在铺得柔软的床上,盖上长公主刚刚给他换的锦被,文轩宁摩挲着指节上的某个位置。
那里还缺少某物。
但没关系,很快就能重回他的手上。
而且……
即使他在牢里又如何?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文轩宁虽然失去了灵力,可是他仍然能感觉到,从某处涌来的星星点点的信仰之力。
只不过还很稀疏,一点一点增加,还不成气候。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手上不存在的指环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
……
家宴结束,柳笙乘着凌复安排的云轿回国书院了。
而凌玉珂却被留在了家里。
“爹,为什么你不让我跟着柳笙姐一起走?明日一早还要上课呢!”凌玉珂不解地问道。
他们俩正一起坐在炼器房中,相对而坐。
似乎回到了她小时候和父亲学习炼器的时光,只是如今凌复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氛围也不如往日温馨。
凌复忽然轻叹一声。
“你觉得……你还可以去上学吗?”
这一句话莫名其妙,但凌玉珂听懂了。
她看着爹的脸色,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然后,她看到爹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精细异常的诡气探测仪,上面正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而且指向她的方向。
“爹,你已经知道了?”
凌玉珂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她本来有种冲动,想逃回过去,避开这场对话。
但想了想,还是留在了此时。
凌复神色凝重,目光深沉:“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凌玉珂摇了摇头,黯然说道:“我不知道,我不想瞒着您……”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娘……知道了吗?”
凌复摇首,叹息道:“暂时别让她知道。”
凌玉珂默默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杜月娥知道,一定会崩溃的。
“如果你还去国书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发现了。”
凌复看着女儿,语气虽不严厉,却不容置疑。
“所以……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吧。”
见凌玉珂有些失落,凌复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不是想去鸿福堂帮忙吗?最近鸿福堂分了一部分人手出去做别的大单,正好需要人手,你就先帮忙一阵子吧。”
凌玉珂本来想到不能上国书院,见那些新认识的朋友,还有柳笙姐,但也知道爹爹说的话是对的,心中有些黯然。
一听爹爹这话,顿时又高兴起来。
“好啊!”她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我会好好干活的!不会让爹失望!”
“那就好。”凌复说了一句,便起身要走。
凌玉珂看着爹慢慢起身、走出炼器房的背影,忽然觉得似乎老了许多,曾经挺拔的身躯如今有些佝偻。
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凌复临走之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那能力,究竟是什么?”
凌玉珂微微一愣,说道:“似乎……可以去到未来的时刻,或者回到过去的时刻。”
凌复听完,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他从没想过,这样可怖的能力会出现自家女儿身上。
万一那些人知道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凌复默默给女儿的院子上了重重禁制。
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这里半步。
凌复默默下定了决心,然后心神不定地走回自己的小院。
杜月娥此时刚刚梳洗完,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你跟玉珂聊了什么?”
“不会又是那个姓文的小子吧?”她秀眉一挑,怒气立刻上涌,“该不会她还想着他!那可是个杀人凶手,我亲眼所见!”
凌复摇头,又忍不住纠正:“你也没见他杀人,只看到他被抓走。”
“总之,肯定错不了!”杜月娥不以为然,语气中满是鄙夷,“如今京中哪个人家不知道此事?只是看在文首辅和那个贵人的面子上没有四处传扬,私底下早就说烂了。”
“他就是脚踏几条船,被陆大姑娘发现了,于是怒而杀人!”
“据说,陆二姑娘估计也是如此,那时候他正好在清河,这不是巧了吗?”
凌复却没有心思听杜月娥说这些坊间传闻、八卦闲话。
文轩宁就算杀了人,也不会有事,他很清楚。
更何况现在还没有证据。
他心里还围绕在凌玉珂那惊人的能力上。
见凌复没搭理自己,杜月娥越发焦躁,起身便要去找凌玉珂:“不行,我得问问她!”
却被凌复一把扯住。
“她刚刚歇下,你就别去吵着她。”
“最近她心情不好,我让她先别去国书院,在家呆着散散心也好。”凌复一脸严肃地说道,“总之,你想她别去凑那热闹,最好别让她踏出院子半步!”
杜月娥从未见过凌复如此严肃的神情,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答应。
她知道,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她也知道凌复的性子,他不愿说的事情,决不会开口半分。
肩膀上微微一暖,是凌复的手。
“别担心,我们的女儿会安然无恙的,我保证。”凌复认真地说道。
杜月娥只把这句话当做是一句宽慰的话,现在世事变幻,一切都说不准,但还是接受了。
“好。”她点头应道。
……
夜里,凌玉珂向柳笙抱怨了一句最近都不能上学了,柳笙心头一动,宽慰了一句。
正好下一步计划可以放上台面了。
第二日,柳笙上午课时结束,就果断叫了一只仙鹤前辈,直奔梅院正的溪山堂。
其实她也不确定梅院正在不在,只是想着时间不等人,下一步棋要赶紧下了。
还好今日梅院正恰好还在。
“你来得倒巧,若是再晚一天,我可就不在了。”梅院正笑道。
“您要去哪儿?”柳笙好奇地问。
“我要去雪山一趟。”梅院正捋着胡须,笑着说道,“不过,放心吧,你们的第一次升舍考,我是不会错过的。”
柳笙没想到梅院正要去这么长时间。
对雪山充满好奇的她忍不住问道:“不知院正去雪山做什么?”
“不会是去钓鱼吧?”
柳笙一脸怀疑。
梅院正哈哈大笑,说道:“这固然是目的之一,但明面上的目的,是去参加研修大会。”
“研修大会?”柳笙惊奇道。
“对,每年三月和八月都会有一场,汇集各国的研修才俊,探讨最新的研修成果。”梅院正说道,“只可惜你还没成为研修士,不能一同参加。”
柳笙微微颌首。
原来如此……
不过虽然自己现在没有资格参加,但相信很快就能有资格了。
“不过说起来,正是因为你,这回我们唐国研修士总算能在研修大会上好好出一次风头了!”梅院正笑得开怀,“以前,雪山上那些眼高于顶的研修士总是眼高于顶,瞧不起山下研修之人,这下,可以让他们好好大开眼界了!”
“您打算带那篇新的文章过去?”柳笙恍然道。
“正是。”梅院正得意地笑道,“这可是我们最新的研修成果,想必会让不少人瞠目结舌。”
“更重要的是,若是四国一起试验,想来效率能高上许多,能帮助到不少人。”
闲聊过后,梅院正转而问起柳笙的来意。
柳笙神色一正,行了一礼,说道:“学生有一物,想设于国书院,以利于学。”
梅院正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哦?且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