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众人只是低头吃饭,一时沉默无言。
特别是那猎户和书生,匆匆吃完桌上饭菜,还特地打包了几个包子馒头和小菜回去,似乎打定主意不出门一般。
而柳笙和太白剑仙则顺水推舟,在广丰楼开了两间客房。
那个头戴毡帽的男子,估计是外乡来的过路商人,在婶娘的百般劝说下,说什么都要继续赶路。
结果出门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时候,柳笙和太白剑仙还在慢条斯理吃着剩下的菜肴,太白剑仙还问柳笙讨要了一坛子梨花酿,自斟自饮。
而柳笙那位做掌柜的婶娘眼见没有客人,便急忙拉着李小二收拾残局,准备关门上锁。
她刚走到布帘前,突然外头砰地一声,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呼啸的风雪扑面而来,一男子随之仓皇而入,将她吓了一跳。
只见那个男子身上和脸上全是雪,气喘吁吁,不住地嚷道:
“黑了,外头全黑了!好大的风雪!”
许是戴着这顶罩着脸的毡帽实在憋得慌,说话喘不过气,他急切地将毡帽一摘扔在一旁。
一取下帽子,便露出高鼻深目的面容,一双墨绿色的眼睛,脸上乱糟糟的深褐色胡须,和唐国人显然很不一样。
这是漠北人的特征。
婶娘见是个漠北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但毕竟小绿园距离边境已经不远,而且现在开通互市,虽隔着长兴山脉,偶尔还是会有漠北人经过。
所以她也没那么在意。
眼下更关心的,还是这漠北人带来的消息。
“什么叫天全黑了?”她急声问道。
“是啊,现下,是什么时辰了?”李小二挠着头,满脸疑惑,“我记得我们开张的时候,应该是……午时吧?”
“到现在,应该才过了一个时辰,那就是接近未时。”婶娘紧皱眉头,声音急促。
“那岂不是提前了一个时辰?”李小二一拍脑袋,说道,“昨日,还是申时天黑的!”
婶娘一听,急忙将厚重如被褥的帘子一掀,外头确实是漆黑一片,未来得及关上的门板无助地在风雪中晃动。
她迈过去,赶紧把门关好。
回过头来,脸上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李小二急忙上前,“娘……”
“快,回去睡觉。”
婶娘又看向一脸茫然的漠北人,还有那两位还在兀自吃喝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的客人,说道:“晚上了,广丰楼歇业,诸位客官也去歇息吧。”
这时,李叔听得动静,也从后厨出来,手中还举着菜刀,问道:“娘子,咋就歇业了?”
因为广丰楼门窗都是关得紧紧的,透不进来一丝风,也透不进来一丝光,屋内四处燃着火烛,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所以李叔竟然也是茫然不知。
但是婶娘轻声解释了一句:“天黑了。”
李叔马上明白,看向三位客人,也说:“还请自便,我们也自去休息了……”
话音未落,突然,所有的火烛骤然熄灭。
广丰楼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那刚刚闯进来的漠北人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是惶惶不安,就连四周的声音似乎被黑暗吞噬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声轻响把他吓得心头又是一跳。
窸窸窣窣的。
原是打开火折子的声音。
噌一声,微弱的火光骤然亮起,照亮了那位掌柜娘子下半张脸,显得很是苍白。
“几位客人,实在对不住,我先带你们回屋休息吧。”
火光笼罩在一老一少的桌上,两人点点头,没有意见。
那漠北人有些犹豫,但刚才他也看到外头的情形了,最终不得不留宿一晚。
于是三人一起跟着掌柜娘子手上端着的微弱火光,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梯,往二楼走去。
漠北人看到,二楼也就四间客房。
还好,现在不过三个人,多了就住不下了。
这位掌柜娘子首先对漠北人说道:“这位大哥,您要不就住这第二间乙号房?甲号房正对楼梯,有时……会吵闹一些。”
漠北人心想,现在这广丰楼也没几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吵闹,不过顺水推舟应了。
那掌柜娘子继续说道:
“姑娘,您就住隔壁这间丙号房吧,屋子比较宽敞。”
“老人家,您住这儿,在边上安静一些,离您孙女也近,若有事还能及时照料。”
钥匙交到三人手上,如此便算是安排妥当了。
最后,掌柜娘子端着蜡烛,火光摇晃在她不见血色的粉白脸上。
“大家记得,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离开房间……”
随后,她便回转身,火光被身影挡住,只剩下朦胧的光投射到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那漠北人看着掌柜娘子一步步往楼下走去,烛光一点点下移,逐渐消失在楼中。
黑暗重新降临。
漠北人赶紧拿出灵珠灯,照着门上的锁,用钥匙把门打开。
看向旁边那对爷孙,也正在开锁,不过似乎并不需要灯光一般。
旁边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瞧了一眼,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便推门而入。
砰一声,房门关上。
而最边缘的那间房前的老者在灵珠灯的光照范围之外,根本看不清楚,只听到一声轻松的笑。
“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漠北人一愣,没想到那老人家会在这个时候问自己名字,随即答道:“我叫桑贾尔。”
“好的,桑贾尔,祝你有个好梦!”
对方也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说完这句就进屋了。
桑贾尔还有些茫然,但如今这走廊上只有他一人了,身后栏杆之下就是广丰楼的一楼大堂,但是深沉得像是一个陷下去的黑洞。
短短的走廊寂静无声,黑暗笼罩两端,似乎灵珠灯照不到的地方正在无限往黑暗处延伸。
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
旁边的木质楼梯传来微弱的吱呀声,似乎有人正踮着脚尖,刻意掩盖声音往二楼来。
桑贾尔心头一紧,慌忙用灵珠灯照向楼梯。
空无一人。
心中更觉得乱乱的,想起方才吃饭时听到的那些话,以及小绿园少了的数十人……
不知是死了还是跑了。
但桑贾尔脑中,隐约构想出一幅画面——黑暗中有数十人正在一楼大堂抬头看着战战兢兢的他。
这么一想,桑贾尔浑身不寒而栗,急忙打开房门,却被门槛绊了一脚跌了进去。
手上的灵珠灯滚落在地,晃了晃,熄灭了。
骤然降临的黑暗让他一时心慌。
似乎有一股微风吹过,带着卤牛肉的味道,而且越来越靠近。
这味道,让他想起一直在后厨忙碌的掌勺厨子。
凉意爬上桑贾尔的背脊,他颤抖着开口问道:“是……是大厨,您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卤牛肉的味道萦绕鼻端。
而且越来越浓。
他赶紧在地板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灵珠灯,颤抖着重新擦亮。
灯光亮起,眼前什么都没有。
就连那股味道都淡了。
他看着黑洞洞的房门之外,慌乱起身,赶紧将房门砰一声关上。
黑暗隔绝在外,安全的感觉油然而生。
刚刚被风雪吹得冰凉,又一直没有回暖的身子此时总算泛起一丝暖意。
暖洋洋的。
刚好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