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神色一凛。
深深地看了眼苏辰。
而后朝屋里的仆从看了眼，道，“你们都退下。”
素芬与秀芬看向苏辰。
苏辰朝两人点点头。
她们才退了下去。
一干婢女都退下后。
老太太见苏浅未动，便道，“小浅，你也退下。”
她的目光是带着命令的。
苏浅心头一紧，忙低下头，略有些心慌的道，“是。”
她离开时，还朝苏辰看了眼。
眸底明显带着担忧。
苏辰对她安抚一笑。
待所有人都离开，屋里只余下苏辰与老太太两人后。
老太太才重新看向苏辰。
“我知道你有顾虑。”
她难得直白的对苏辰道，“但你要明白，你如今已是身不由己了。”
好一个身不由己？
当真是讽刺至极。
造成这一切的，从来不是她。
苏辰抿着唇，对上老太太的目光。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将她的所思所想表达了出来。
老太太似乎读懂了她的想法。
有一瞬间，她的神色僵硬了，露出尴尬的神情来。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了。
重新对苏辰道，“小辰，哪怕你不为侯府未来想，不为你父亲的仕途想，但你妹妹呢？你也不考虑了？”
“她是女子，能否在夫家站稳脚跟，也与娘家是否兴旺有关，你自己是不必考虑这些，她却不得不考虑，也不能不仰仗侯府。”
说这里，老太太微微一顿，看了下苏辰的神色后，方道了句，“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便是事实，哪怕直白了些。”
她确实明白。
正因为明白。
她才会一直忍到现在。
然而。
这些话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
却让她觉得窒息。
哪怕她早就有了终身不嫁的觉悟。
苏辰沉默片刻，突然道，“祖母，在你眼里，我与妹妹是什么？”
“自然是我的孙女。”
老太太说的十分的果断。
然而，苏辰却觉得可笑。
她唇角微微一勾，“既然是你的孙女，那你为何从不为我们着想？”
“苏辰，我以为你已经足够成熟。”
老太太注视着她，眸底全是不满。
“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你妹妹或父亲，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振兴侯府。”
“侯府式微，早已入不敷出，若非你父亲苦心经营，若非你母亲无私奉献，你与你的妹妹便没有如今这样富足无忧的生活。”
“如今你们长大成人，便该回报，你说是吗？”
一席话，让苏辰心又凉了一截。
她深深的注视着老太太。
艰难而缓慢的开口道，“您不觉得累吗？”
“什么？”老太太一愣。
“您说的这些话，不止是给我们套上枷锁，更是您自己的枷锁。”
苏辰轻轻抿了下唇，继续道，“我只戴了十年，便已经疲惫不堪，那么您呢？您不累吗？”
累吗？
老太太怔愣的看着苏辰，扪心自问。
其实是累的。
老侯爷宠爱她，却也利用她。
亲生儿子对她只有敬，却没有爱。
孙辈们对她亦只有怕，而无半分爱。
不。
或许曾经是有过爱的。
苏辰给过她。
苏浅，或许也有过吧。
后悔吗？
不。
她不后悔。
享受过无上荣光加身，又怎么能忍受跌落谷底？
想到这里，老太太的目光再次冷凝起来。
“小辰，我理解你，也明白你。”
她起身，慢慢走到苏辰跟前，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但这婚却也不是我与你父亲加强给你的，而是当今圣上亲赐。”
“若是违抗，那便是欺君之罪，那是要灭九族的，你应该也不想看到，那些无辜的族人，因为你而受牵连吧？”
是啊。
诛九族。
那便是数百人。
她怎忍心？
苏辰慢慢低下头去，“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极轻，但老太太还是听到了。
苏辰的身量高。
哪怕低着头，老太太也能看到她的神情。
这一瞬间。
老太太确实心疼起她来。
“小辰，别怪我，也别怪你父亲，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不想的。”
她轻叹一声，“离十八没有几日了，你身子若能撑住，便走一趟吧。”
“知道了。”
苏辰瓮声瓮气的道，“我明日就去。”
“这才是好孩子。”
老太太满意的笑了，“你放心，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备妥，你只需跟着走一趟就行。”
“嗯。”
“哦，还有，你父亲说，你不担心郡主会发现你的身份。”
老太太拉着苏辰坐到炕上，对她道，“她已非完璧，你到时只要假装因为此事而发怒，便可以不碰她。”
“而她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毕竟她私德有亏在先，又怎敢把事情闹大？”
苏辰是真的震惊了。
她错愕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如此，以为是不相信，便道，“放心，你父亲再混账，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撒谎。”
苏辰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老太太误会了。
她并非不信苏邦为之言。
恰恰相反。
不明白，为什么苏邦为能知道这么多的事？
福安郡主与谢柯然之事，她以为除了她与太子，便再无他人知晓了。
可事实证明。
知道此事的人，不止一个。
是苏邦为自己就有这样的力量？
还是三皇子？亦或是其他皇子？
苏辰陷入沉思中。
老太太见她这样，便道，“如此，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便先回去了。”
苏辰回过神来，躬身道，“是。”
她跟着老太太出了屋门。
苏浅正抱着暖炉，站在廊下。
看到她们，忙迎了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老太太道，“小浅，我们回去，不要打扰你哥哥。”
“是。”苏浅先是一怔，而后便低头应下。
老太太拉着她一同上轿。
苏辰送老太太与苏浅她们出了雪辰院大门后。
便独自一人回到屋里，站在窗前，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色。
只觉得京城就像是个巨大的牢笼。
把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为自己也好。
为家族也好。
甚至是为炎国也好。
大部分人都是身不由己。
能做的不过是随波逐流。
而她所能做的，只是默默接受这一切。
哪怕不甘心。
哪怕不愿意……
翌日一早。
苏辰喝了药，便坐上老太太准备好的马车，带着一百二十担聘礼前往礼郡王府。
礼郡王府提前得了消息。
远远的看到定山侯府一行人过来，便大开中门，请他们进去。
苏辰下了马车，率先进了府门。
王府管家亲自将她迎到正堂。
“请世子稍候，我们王爷王妃很快便到。”
管家让人送上热茶糕点之后，躬身对她道。
苏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却没有真的喝。
在陌生的地方，随意的用茶点，这个亏她已经吃过。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
大概一盏的时间。
礼郡王携同王妃一同出现在正堂。
苏辰放下茶杯，赶忙起身行礼。
“世子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礼郡王笑着上前扶住她，并拉着她坐到一旁。
“本王一直想要见见世子，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一见当真俊逸不凡，当真是我儿之幸，之幸啊。”
“王爷谬赞。”
苏辰疏离而客气的道。
礼郡王摆摆手，刚要继续开口，却听坐在一旁的王妃语带讥讽的道，“世子确实好相貌，难怪太子对你宠爱有加。”
气氛一下子变得冷硬。
礼郡王不悦的瞪了王妃一眼，方才重新看向苏辰。
“听闻世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安了？”
“回王爷，已经不碍事了，只需再休养些时日便好。”
苏辰不想话题一直围绕着自己，便问，“不知郡主可大安？此前在镇厄寺中分别时，她气色欠差，让我很是担忧。”
礼郡王笑着道，“她也好了，你若不放心，可以现在就过去瞧瞧她。”
炎男虽然没有什么成婚前不见面的习俗。
可男女大妨还是讲的。
然，苏辰也确实是想见见福安郡主，便有些犹豫的道，“这不合规矩吧？”
不想，礼郡王竟十分豪爽的道，“你们是未婚夫妻，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竟也没有再问苏辰的意思，直接叫来管家，让他带着她去见福安郡主。
福安郡主所居的院落。
在王府西侧，前头就是一个小花园，后头隔个空院子，便是街道。
极偏。
也可以看出。
福安郡主在府里，确实不受宠。
苏辰来到院门口。
王府管家冲着里头直接喊，“郡主，世子来看你了。”
“管家是吧？”
苏辰沉声，“我在此，你都对郡主如此不尊重，这便是你们王府的规矩？”
“世子见谅，我这不是害怕你等急了么？”
王府管家神情一愣，而后赔笑道，“唉呀，我还有其他事做，世子你自便啊。”
话落，也没等苏辰回话，他转身走了。
这态度，真是嚣张。
苏辰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王府管家扔了过去。
啪。
“啊！”
王府管家膝盖一曲，人便失控摔倒在地上。
他当场昏过去。
跟着他的下人，慌乱不已的抬着管家匆匆离开。
在他们离开之后。
郡主居住的院门才打开了条缝。
从里头探出一个怯生生的，只有十二三岁的，稚嫩的脸来。
她看到苏辰，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您便是定山侯世子吗？”
“是。”
苏辰点点头，对她柔柔一笑，“请问我可以进去见见福安郡主吗？”
“可以的，可以的。”
小丫头忙点点头，将院门推开，对苏辰道，“世子请进来，郡主就是让我来请你的。”
苏辰跟着小丫头走进院子。
只见院子虽小，却被布置得简洁雅致。
特别是院子中央那株梅花，傲雪开放在石亭旁，给人一种清雅之感。
可见福安郡主之涵养。
走过九曲桥，便来到主屋廊前。
“世子请稍候，我去通报。”
小丫头停下脚步，对苏辰道一声，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快传来一记咳嗽声。
以及小丫头的说话声。
声音不大，苏辰又没有刻意听，所以并没有听清。
很快，小丫头便回来了。
“世子，郡主请您进去。”
小丫头推开房门，躬身道。
“多谢。”
苏辰道了声谢，便一撩衣摆走进屋里。
小丫头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关上房门，替两人望风。
进了屋。
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绕过屏风，苏辰才发现。
屋里窗帘被拉起来。
所有的光线仅来自于一盏油灯。
因此才显得特别的暗淡昏黄。
福安郡主便正坐在靠窗的炕上。
一身素净的衣衫，面容苍白。
却难掩其秀丽的容颜。
“世子，你来了。”
福安郡主看向她，对她微微一笑，“这里有些简陋，让你见笑了。”
“你不应该回来。”
苏辰走到她跟前，看向她，“我带你离开吧，这里不适合养身子。”
“不用了。”
福安郡主摇摇头，对她浅浅一笑，“你我大婚之后，我便可离开这里，又何须折腾。”
“我不知道你与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无论如何，你也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为先。”
苏辰道，“都说男儿当自强，可我以为，女子也该自强。”
福安郡主愕然的看着她，“你是何意？”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紧紧的盯着着苏辰。
“我以为你能明白。”
苏辰却道，“至少我印象里的福安郡主，向来是个果敢爽利的女子，而不是如今躲在屋里自怨自艾的怨妇。”
“怨妇？”
福安郡主低垂着眼睑，怔愣着轻声低喃。
半晌后，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如今确实活得不像自己了。”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苏辰，“苏辰，为何我喜欢的不是你？”
“若我喜欢的是你，那此前的种种就不会发生，我也将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惜，不是，我心里的人不是你，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说着说着，福安郡主的眼泪便大颗大颗滚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滑进她的衣领。
她拿着帕子，想拭去泪水。
然，拭去一些，涌出来的却是更多。
她直接趴在软枕上，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此时此刻，苏辰印象里骄傲的女子，竟哭得就像个孩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
福安郡主终于停了下来。
她拿着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
对苏辰笑笑，“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
苏辰摇摇头，“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再折腾了，世子，请你准时来娶我。”
福安郡主并没有改变主意。
她对苏辰道，“婚后，你只需给我一处院子，给我一口吃的便好。”
“你……”
“你且放心，我知道你与太子之间有着非同的般的情谊，我不止不会阻止你，若你需要，我还可以替你遮掩。”
面对她带着暧昧的眼神。
苏辰只能硬着头皮，对她尴尬的笑笑。
福安郡主见她如此，便扯开话题，与她继续聊了些旁的，才与她话别。
在苏辰离开之后。
福安郡主让人拉开窗帘。
她重新沐浴在阳光下，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笑容。
苏辰回到府里，刚推开房门，就被一双熟悉而温暖的手拥进怀里，耳边同时响起太子的声音。
“去下聘是不是很开心？”
他的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满是醋意地说，“一去便是二个时辰，未婚妻就这般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