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朱秀率军按计划启程。
彰义军中,严平和史向文随军出征,关铁石随史匡威坐镇泾州,同时上书朝廷斡旋,以防定难军利用朝廷施压。
李重进统率虓虎营,赵匡胤为副,为先锋骑军开道。
柴荣和张永德没有具体职务,随朱秀留守中军,听候差遣。
朱秀原本打算请柴荣来领军,他还是老老实实当行军参谋。
柴荣笑着推辞了,说他并非彰义军之人,名不正言不顺,朱秀才是彰义军储帅,就由朱秀领军,他和张永德做行军参谋,必要时还可以听候差遣,率军出战。
朱秀受宠若惊,柴荣给他当副手也就罢了,哪敢真的差遣人家。
论官职地位,柴荣是永兴军节度使,挂正三品右卫大将军职衔。
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和经验,朱秀再自负也不敢跟柴荣比。
抱着谦虚的态度和求知学习的精神,从安营扎寨到夜间安排值守巡逻,朱秀事无巨细皆请教于柴荣。
柴荣倒也手把手教他,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
柴荣能从一个茶叶贩子转型当上大将军,除了靠郭威的教导和提携,也靠他自己多年来潜心学习,在实战中总结经验教训,逐渐摸索出一套宝贵的军事经验。
郭威也是如此,从当年后唐庄宗皇帝李存勖还在当晋王时建立的亲军—从马直的一名小小亲兵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做到如今的枢密使,对整个军事系统了如指掌。
他父子二人,可算是当世最好的军事老师之一。
朱秀得柴荣悉心教导,也算是郭威的隔代弟子,要是将来有机会得到郭大爷亲自指点,那就更是大造化。
潘美没有留下过中秋,率领三千牙军步卒先行一步。
史灵雁原本吵闹着要跟来,可惜她中秋之前染了风寒,有些伤风咳嗽,朱秀和史匡威都不许她随行。
最让朱秀头疼的是符氏姐妹,符金盏提出要随军北上,符金环自然要跟姐姐在一块,也一起跟来。
朱秀拗不过她们,只得同意。
从安定县出发,过青石岭到达阴盘县,来到阳晋川上游,淌过齐膝深的河水继续往北,到达原州境内的百泉县与潘美汇合,再一同前往平高。
一路上,秋色宜人,天气还有些酷热难耐,似乎是秋老虎抓住最后肆虐的机会在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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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进和赵匡胤率领五百虓虎营将士朝前开道,相隔二三里远,每隔半个时辰派传令兵通报前路情况。
最近李重进和赵匡胤的关系有所缓和,俩人单独相处,朱秀和柴荣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俩人论武艺不相上下,谁也打不服谁。
论牌技,虽说刚开始赵匡胤作为麻将的初学者,输了不少钱,让李重进着实嘚瑟了几日。
但赵匡胤知耻而后勇,脑子也较为灵活,专门请教了朱秀一番,没几日牌技便有了明显长进,竟然让他从李重进手里,扳回了不少本钱。
李重进咬牙切齿,俩人拉上张永德和史匡威,在中秋之夜彻夜大战,厮杀到天亮,战后清算竟然旗鼓相当。
可怜陪玩的张永德和史匡威,一人输了近百贯钱。
这一对冤家打了无数次架都没有打出感情,没想到在牌桌上竟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令朱秀着实费解。
还记得中秋过后第二日中午,朱秀去卧房叫俩人起床吃饭,见到床榻之上,两个衣袍半解的大汉手脚相缠睡在一起,那副场面着实惊悚。
认识俩人这么久,那天中午吃饭时,朱秀第一次见到他们在饭桌上有说有笑。
朱秀跨骑着灰毛驴,偷瞟一眼骑马走在一旁的柴荣。
柴荣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萎靡,眼眶四周的黑眼圈还未完全消散。
他这副疲倦模样,可不是因为行军赶路造成的,而是昨夜在阴盘县,与李重进、赵匡胤、张永德熬夜打麻将弄的。
朱秀撇撇嘴,心里嘀咕,之前他提议要教柴荣打麻将,被他严词拒绝了。
没想到中秋那日,却见他一脸坦然地坐上桌,和符金盏符金环姐妹先是斗地主,而后叫上他一起打麻将。
记得那日他一早就去了牙军营地,检查出征准备,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三人在城里棋牌室,府里似乎只有柴荣和符金盏姐妹。
更叫朱秀惊奇的是,那日牌桌上,柴荣和符金盏谈笑风生,甚至隐隐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朱秀暗戳戳地猜测,也不知那日,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发生了些什么....
柴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察觉旁边有一双鬼祟眼睛盯着自己,转头一看,见到朱秀眯着眼睛,神情猥琐地打量他。
“何故如此看我?”柴荣皱了皱眉。
朱秀嘿嘿怪笑,试探地道:“柴帅之前对麻将深恶痛绝,为何这几日一反常态,每晚露宿时,都要与李重进等人摆开阵仗厮杀几圈?”
柴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之前是我庸人自扰了,麻将此等博戏,不过是娱人之物,算不上洪水猛兽,一味敬而远之,反而显得己身意志薄弱,难以自控。
试问真正的有志之士,又怎会被区区一玩物搅乱心神?”
朱秀大为惊奇,这才几日工夫,柴荣的思想竟然转变得如此快?
“柴帅英明!”朱秀敬佩地拱拱手。
柴荣惭愧地道:“我也是经过符大娘子点播,方才醒悟。”
朱秀讶然,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莫非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转念一想,符金盏的麻将是自己教的,柴荣又是符金盏教的,算起来柴荣岂不成了徒孙辈?
只听柴荣悠悠感慨道:“此物的确有意思,在牌局的起落、胜负之间,影响人的心绪变动,着实耐人寻味,值得好好钻研一番。”
柴荣朝朱秀投去赞赏目光:“世间也只有你这奇思妙想的脑袋,才能创造出如此有意思的玩物。”
“....柴帅过誉了。”朱秀一脸惭愧,难不成后世史书上,他朱秀的简介将会变成麻将鼻祖,供万世赌徒供奉的老祖宗?
朱秀见柴荣眼睛里透露光亮,似乎还在为昨夜的牌局回味。
“柴帅,今日入境原州,我打算正式颁布军令,往后军中禁赌,麻将、扑克一类的物件一律禁止出现,违令者严惩不贷!不知柴帅意下如何?”朱秀询问道。
柴荣脸色一肃,正色道:“正该如此!虽说此行算不上真正的出征,但军务不论大小,都不可儿戏。彰义军中,许多军士都喜好扑克麻将,宿营之时,营帐里还有许多偷偷聚在一起打牌者,的确该及时制止,以免战事突然发生,耽误军机!”
朱秀点点头,唤来传令兵,命其下去传达军令。
“少使君有令,即日起,军中一律禁赌....”
传令兵骑马奔去,一边敲响铜锣,一边扯着脖子竭力大吼,把军令传至每一位军士耳朵里。
柴荣转头朝后看了眼,见符家姐妹骑马走在后,正有说有笑,似乎在议论着道旁田地里的,码放成堆的金黄麦秆。
“你与符金环的事,符娘子都跟我说了,此事你再慎重考虑考虑,符氏的姻缘,机不可失啊!”
柴荣意味深长的轻声说道。
朱秀哭笑不得,没想到柴荣也会对这些八卦事感兴趣。
“柴帅也瞧见了,是符二娘子对我不理不睬,并非是我的缘故....”朱秀坦然甩锅道。
柴荣轻哼一声,故作不悦地道:“你的心思,符大娘子已经向我讲明,难道还想糊弄不成?说吧,你为何不愿与符氏结亲?”
朱秀无语,暗自腹诽,女人啊女人,果然逃不过八卦又碎嘴的天性....
朱秀讪讪笑着,总不能说这姐妹俩在历史上那可都是你柴家的媳妇,咱小朱是个讲道义的,对抢人家媳妇不感兴趣,只想安稳抱你们的大腿过太平日子就好。
万一要是因为娶了符金环,导致历史大变,往后两眼一抓瞎,那才叫得不偿失。
为了一个女人,着实不值当。
自从沧州惊险侥幸的逃过一劫后,朱秀就想得很明白,改变历史、创造历史,那是有大气运大能耐的人才能干的事,咱自问没这份本事,能够保住小命,求个富贵安稳就知足了。
安安心心融入历史,按照既定历史轨迹活下去,最终成为原有历史的一份子也就行了。
所以面对与符氏结亲的诱惑,朱秀顾虑颇多。
根据目前的情况盘算下来,还是弊大于利,所以只得拒绝。
种种难言之隐无法明说,朱秀只能长叹一声道:“柴帅见谅,朱秀早先答应了史节帅,要替他照顾雁儿妹妹一辈子。在下与雁儿妹妹情投意合,两年多相处,已经打下坚实的情感基础,绝不忍心有负佳人!郭枢密和柴帅的好意,朱秀只能心领了。”
三言两句,外加四十五度角仰天感叹,把一个对感情忠贞不渝的绝世好男人形象营造得栩栩如生。
如此一说,柴荣反而能够理解,感同身受地叹口气:“若是如此,你拒绝符氏倒也情有可原。实不相瞒,我与拙荆也是相识于微末,当年她不嫌我寒酸粗鄙,委身下嫁,我此生感激不尽。
追随父帅从军以来,小有功勋,忝居节度使之位。在开封时,也有不少官宦之家打听我婚配与否,就算得知我已婚,也有不少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与我做妾,我都极力推辞了。
若是谁让我抛弃糟糠之妻,另娶新妇,我也宁死不肯屈从。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能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朱秀笑道:“柴帅与嫂夫人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嫂夫人目光独到,在茫茫人海里相中兄长,这便是所谓的姻缘天定。”
“能娶娥慧为妻,乃我毕生荣幸!”柴荣轻叹一声,满脸温柔,目光里充满思念。
朱秀满是羡慕地看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听柴荣主动提及家事,之前只知道他的原配夫人姓刘,原来本名叫刘娥慧,一听便是一位平凡朴实的温柔女子。
“慧儿已为我诞下三子,长子宗谊已有八岁,活泼贪玩,机灵好动,二子宗诚四岁,喜静厌动,爱缠着他娘听一些趣闻轶事,三子宗諴刚满周岁,倒是个胖小子,就是不知日后心性如何....”
柴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描绘着开封家中的温馨日常。
朱秀仔细聆听,听到有趣处便说笑两句,柴荣谈及家里三个儿子的趣事,也是笑声不断。
忽地,柴荣温热手掌轻轻按在朱秀肩头,笑道:“将来你去了开封,我就让三个小子拜你为先生,跟随你读书。”
朱秀一怔,心中突然涌出百般滋味。
“柴帅就不怕我误人子弟?”朱秀挠挠头嘿嘿笑道。
柴荣哈哈大笑:“不怕不怕!不求你传授多么高深的学问,只求向你学得几分圆滑手腕,不惧这世上的阴蜮诡魅便好!”
朱秀咧嘴一笑,拱手道:“在下一定不辱使命!”
“那便如此说定了!”柴荣大手一挥愉快地决定了。
说笑一阵,柴荣又把中秋那日,符金盏向他诉说的,关于符氏的忧虑说了出来。
柴荣苦笑道:“既然你与史节帅的千金定情在先,符氏这里我也不好得再劝,只是符大娘子对于符氏的担忧不无道理,没有你这层关系,父帅和我都不好得帮衬符氏....”
朱秀想了想,笑道:“郭枢密想加强与符氏的关系,其实可以用其他的办法。譬如说,让符大娘子认郭枢密为义父,如此一来,柴帅与符大娘子以义兄义妹的关系走动,旁人也无可指摘。往后郭枢密和符氏之间,也多了一层联系。”
柴荣仔细一想,欣然大笑道:“好办法!我回去就写信给父帅提及此事!”
正说着,符金盏和符金环骑马走上前,符金盏笑道:“你二人说什么如此开怀?”
柴荣笑道:“符娘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符金盏杏眼在二人间转了转,抿嘴轻笑:“何事这般神秘?”
柴荣和符金盏驱马往道旁走去,并排走在一起,轻声谈话。
符金环好奇望去,不知道姐姐他们说什么。
朱秀凑上前谄笑道:“环儿骑马大半日,累坏了吧?可要坐车歇息?”
符金环飞白眼瞥了瞥他,嘲笑道:“我姐妹出身将门,自幼骑马,别说这半日,就是跃马扬鞭,转战千里也不在话下!不像某些人,身为三军统帅,行军时竟然骑驴,简直贻笑大方!”
符金环拽紧缰绳,扬起马鞭用力抽打,娇叱一声纵马朝前奔去,只留下一个剧烈摆动的马屁股给他瞧。
朱秀笑脸僵硬,恼火地牙痒痒。
小娘皮损起人来牙尖嘴利,气得他够呛。
不就是中秋之夜,牌桌上赢了她六十几贯钱嘛,至于这么耿耿于怀?
周围军士憋着笑,眼神古怪地看来,朱秀面无表情,实则臊红了脸。
“哕哕~”灰驴子黑蛋嚼动驴唇,发出嘲笑般的声音。
“蠢驴,等小爷学会骑马,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洗剥干净,拿来做驴肉火烧!”朱秀咬着后槽牙拍了拍驴脑袋。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