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非常想不明白,明明在讨论开封朝局,怎么话锋一转拐到自己身上。
都怪碎嘴的八卦精赵大耳,朱秀忿忿地瞪着他。
赵匡胤斜眼哼哼,心想朱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哥几个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小子反倒不领情。
“柴帅,此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开封局面要如何应对?”朱秀忙岔开话题。
柴荣笑道:“开封局面虽然混乱,但也不至于失控。父帅夹在官家和史弘肇、杨邠等顾命大臣之间,虽是两头不讨好,但也勉强可以应付,保全自身想来没有问题。
我想回开封,一来思念妻儿家小,二来想陪伴在父帅身边,减轻他肩头担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赵匡胤也对朱秀道:“郭帅纵横天下,什么阵仗没见过,开封的局面就算乱成一锅粥,郭帅也能从容应对,你用不着担心,还是想想怎么讨好符二娘子和灵雁娘子,免得将来你夫纲不振,还得求助柴帅和咱们弟兄几个!”
赵匡胤能取笑朱秀的事情不多,在男女感情关系上被他抓住痛脚,免不了一番嘲讽:“你也别怕,往后去了开封,柴帅、我、李大傻子都有各自的府邸,万一你被两位娘子联手赶出家门,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我们在各自府里为你常备住所,包吃包住....”
柴荣大笑:“此言甚妙!”
朱秀翻翻白眼,对赵匡胤不怀好意地道:“如此也好,到时候我就长住尊府,教贺家嫂嫂打麻将,嫂夫人聪慧,又闲居家中,想来一定会很快精通此道。到时候小弟我就经常带牌友入府,陪嫂夫人打麻将!”
赵匡胤睁大眼,哑口无言,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副场景:
他那位端庄贤惠、温婉善良的夫人,从此喜好上麻将,一发不可收拾,整日里坐在牌桌前,稀里哗啦搓个不停,家里大大小小的厅室摆满麻将桌,人来人往乌烟瘴气,变成了开封官宦人家聚会打麻将的场所....
赵匡胤浑身一凛,作为一名麻将爱好者,他可是切身体会过这种新式博戏有多么令人沉迷。
他的夫人贺贞可是一位大家闺秀,平时喜欢在家里享受岁月静好,烹茶读书,万一被朱秀这坏胚带上歧路,性情大变怎么办?
夫人贺贞出身会稽贺氏,也算名门望族,自小博览群书,虽是女儿身却颇有见识。
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贺贞抵抗得了麻将的诱惑。
赵匡胤自己就深有体会,想当初只是抱着见识新鲜事物的心态,发展到如今,每日不搓两圈心里就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他自己受了朱秀的荼毒也就罢了,可不能再把夫人也拖下水。
就算夫人不喜欢麻将,对博戏不敢兴趣,也保不齐朱秀想出其他鬼点子哄骗夫人上当。
近朱者黑,可不能让他贤良淑德的夫人遭受朱秀的毒害。
“断然不可!”赵匡胤义正辞严地大手一挥拒绝了,“我家没有你留宿的房舍!你另寻别处好了!”
朱秀投去鄙夷眼神:“刚才还兄弟长兄弟短,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究竟谁更无耻!”
赵匡胤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没有接朱秀挑衅的话茬。
这小子为刚才的事存心找麻烦,还是先避避风头再说。
柴荣道:“尽管来我府上居住,你嫂子平时操持家务,哺育孩儿,照顾母亲和幼弟,可比我还忙碌。这些年战乱纷纷,我时常外出,家中的一切都托付给她,可算是辛苦她了。
上次回到开封,我带她出门游逛,她竟然连以往常去的胭脂铺怎么走都忘记了!
若教她学会麻将、扑克,空闲之时还能玩乐一番,也算弥补我心中的愧疚。”
朱秀肃然起敬,拱手道:“柴帅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如果嫂夫人不喜欢搓麻将,我还可以做别的小玩意送给她解闷,还有未成书的西游话本,嫂夫人一定会喜欢的。等嫂夫人看完,还可以讲给宜哥儿、诚哥儿听。”
柴荣笑道:“那就有劳你了,娥慧听我时常在家里念叨你,也对你颇为好奇,想认识你这位隐士高徒、当世奇人。”
朱秀嘿嘿笑着有些惭愧。
赵匡胤急忙道:“麻将就算了,那西游话本也给我家里送一套,贺氏喜好看书,定会喜欢。”
朱秀瞥了眼他:“还用你说?贺家嫂嫂那里,我定会给她送去。”
赵匡胤感激地抱拳:“多谢兄弟!”
随后又急忙扭过头,不敢与朱秀对视,担心他又打着教贺氏搓麻将的主意。
柴荣道:“对了元朗,弟妹已有身孕,这趟回去孩子就该出生了吧?”
赵匡胤羞涩地挠挠头,一脸憧憬且幸福的笑意:“大夫估算,应是明年四月出生。”
柴荣道:“大喜之事啊!到时候父帅与我一定会到尊府道贺。”
“多谢柴帅!”赵匡胤满心感激。
“不知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柴荣似乎对老赵家的后代很关心。
赵匡胤笑道:“赵家下一辈是德字辈,家父的意思,孩子的姓名让我自己取,我之前想了几个,贺氏不太满意,故而还未定下....”
柴荣颔首道:“这是你第一个孩儿,更是赵家长孙,取名之事不可大意,一定要好好考虑。”
“柴帅说的是,我也正为此犯难。”赵匡胤苦笑摇摇头,没想到为孩子取名字这种事难住了他。
朱秀眼神呆滞,望着远处蹲在溪流边凿冰玩的史向文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柴荣盯着他看了会,忽地手一指笑道:“你看如何?”
朱秀一脸懵逼,赵大耳的孩子取名,管他什么事?
赵匡胤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嘴里念念有词:“赵德秀....赵德秀....”
赵匡胤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好名字!就叫做赵德秀!”
柴荣抚掌大笑:“我也觉得甚好!甚妙!”
赵匡胤粗糙温热的厚实大手拍在朱秀肩膀上,大笑道:“希望这个秀字,让我儿将来能有贤弟一半的聪慧!若是如此,老赵家后继有人啊!”
朱秀没好气地推开他:“要是生下闺女怎么办?”
赵匡胤兴奋的笑脸瞬间凝滞。
柴荣笑骂道:“童言无忌,弟妹这一胎定是儿子!”
赵匡胤咬牙道:“要是女儿,就叫赵秀秀!”
赵匡胤恼火地瞪大眼,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自己孩儿的姓名上与朱秀扯上关系,顺便占占便宜。
朱秀心中鄙视,却也知道这年头的生育观与后世大不一样,笃定人家生女儿,有点骂人的意思,面上赶紧赔笑道:“赵大哥莫恼,小弟随口胡言当不得真,贺嫂嫂这一胎必定是儿子!”
朱秀拍拍胸脯,差点就说生不出儿子你尽管来找我....
赵匡胤面色稍霁,洋洋得意:“赵德秀!赵德秀!我儿就叫赵德秀!往后秀哥儿就是我儿子!”
柴荣指了指他哈哈大笑,朱秀小声嘀咕了句“幼稚”。
赵匡胤口头上占便宜,觉得自己在与朱秀的较量中扳回一城,心情瞬间大好。
柴荣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倒在羊皮垫子上,望着万里晴空,慨然道:“官家和李业等人一定不会让我轻易回开封,也不知年前能不能把事情定下,好些年没有安安稳稳在家里过新年了....”
赵匡胤也是同样的姿势,霸占了羊皮垫子的另一边,讥讽道:“即便朝廷允许柴帅回京,也不可能让你继续领兵,禁军是不用想了,能保证三品待遇已算不错,找个借口降职留用也不无可能。”
柴荣默然了一会,洒脱而笑:“罢了,就算落个清闲散职我也认了,能有一笔俸禄,足够养活家小便好。”
赵匡胤苦恼似地拍拍脑门:“连柴帅也被冷淡打发,我岂不更惨?弄不好要被发配去做个城门郎....完了,无职无权,捞不到油水,只怕还要去找老父亲周济....”
朱秀左右看看,学着二人的样子往中间一倒,双手枕头夹在两人中间。
宽大的羊皮垫子,被三个仰面躺倒的汉子占得满当当。
天空是漂亮的湛蓝色,暖暖的冬阳照射在身上,让人睡意涌动。
赵匡胤拐了拐朱秀:“将来我们日子不好过,家里揭不开锅,你可得帮衬些。咱们这些人,连同郭帅,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零头!”
朱秀听到谈钱瞬间机警起来,抠搜地干笑道:“赵大哥这话可就夸张了些....”
柴荣笑道:“如果朝廷容不下我们父子,大不了辞官来投泾州,就在你彰义军治下做个牧民农夫也不错。”
赵匡胤泄气似的长叹一声:“想好好为朝廷效力,可惜人家不给机会。想安稳过日子,又怕无职无权遭人迫害,这该死的世道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以赵匡胤的性格,极少听见他抱怨。
可自从这次来到泾州,他对朝廷的不满明显多了许多,心中的愤懑埋怨积压了不少。
官家要掌权,四大隐相在他的操控下八面出击,首当其冲就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
苏逢吉早早归降,郭威也心甘情愿交出天雄军兵权,只剩一个枢密使的职位,也不知还能当多久。
现在就剩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和中书侍郎、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杨邠,是刘承祐皇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柴荣和赵匡胤都是郭威麾下将领,刘承祐清算郭威派系,他们自然也逃不过,都在朝廷的打压名单里。
所以赵匡胤为自己的前程感到心灰意冷,同时也对这个新生的刘汉朝廷滋生怨怒情绪。
朱秀一直没有说话,枕着头闭上眼,似乎昏昏欲睡。
赵匡胤忍不住又戳了戳他:“神机百变的朱参谋,可否为我等指条明路?”
柴荣也扭头看去,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睡在两个大汉中间,本就让人感到不自在,还被他们火热灼灼的目光注视着,更加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朱秀本想装睡,可惜绷不住了,沉默片刻,低叹道:
“有一位伟人说过,当内部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往往有两种结果,一是有强大外力打破内部平衡,导致内部矛盾转移。
二就是内部矛盾彻底爆发,产生一场波及所有人的革命....”
赵匡胤听得头昏脑涨,一脸费解:“听着拗口别扭,究竟是何意?这种古怪的论调是哪位先贤所说?”
朱秀仰面望着白云飘过,幽幽道:“马克思....”
赵匡胤一愣,仔细回想,从上古年间数到当代,也想不起有一个叫做马克思的先贤。
赵匡胤以为是自己见识浅薄,摸摸鼻子悻悻嘟囔:“这位姓马的圣贤名字起得怪,说的话更怪,叫人听不懂....”
柴荣皱眉思索好一会,问道:“你的意思,当前朝局犹如一潭死水,若无外力搅动,就会朝着第二种结果推进?也就是说,官家和辅政大臣之间,终究会刀兵相见?”
赵匡胤惊骇睁大眼:“官家即便要争权,也犯不着痛下杀手吧?史弘肇和杨邠虽然平时有些恃功而骄,但他们可都是开国功臣,追随先帝从太原一路到开封,如果官家对他们下手,必将激起惊天巨浪,百官人人自危,朝廷动荡,天下藩镇也会对朝廷失去信任!”
朱秀两眼放空,喃喃道:“或许两种情况会一起爆发也说不定....”
柴荣怔了怔,不知为何,忽然间觉得浑身泛起凉意,四肢觉得僵冷。
赵匡胤倒吸凉气,不敢想象那种局面的发生:“若被你这乌鸦嘴言中,这天下....将会再度分崩离析!”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微凉的风带着湿意轻轻吹拂过,不远处传来符家姐妹莺雀般悦耳的娇笑声。
远处,还不时传来李重进那破锣嗓门的叫嚷声,与此时此刻天高云阔的景色非常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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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看看左右,只见柴荣和赵匡胤眼睛瞪大怔怔愣神,小心翼翼地讪笑道:“信口之言,二位切莫当真!世间之事瞬息万变,即便吕纯阳在世,也不敢以一家之言掩蔽天下....”
赵匡胤翻了翻白眼,柴荣苦笑摇头,齐齐松了口气。
“差点又被你忽悠!”赵匡胤不满地嘟哝。
“你刚才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我回到开封定要与父帅好好商议。”柴荣正色道。
朱秀看着他,以从未有过的凝重低沉道:“请柴帅回去转告郭帅,将来若有机会离开开封,一定要想办法带上家眷,哪怕....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朝局诡谲,开封城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魑魅魍魉,千万不可大意,以免悔恨终生....”
柴荣笑容一点点收敛,觉得朱秀这话说的太过沉重,不过见他神情凝肃,点点头:“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