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那便是周翎的外宅。”街角处,胡广岳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宅子说道。那座宅子乌头大门紧闭,周围都是高门院墙的大户人家,街上没有行人,深处甘泉坊闹市,却是一处难得的清静地。“后宅门的弟兄也已经到位,鸣镝一响,前后一起动手!”胡广岳拿出一支鸣镝,递给一名第五都兵士。那兵士取出短弓,搭上鸣镝,朝朱秀看去,只等他发号施令。朱秀点点头:“动手!”兵士瞄准宅子上空,弓弦一松,射出鸣镝,气流在箭簇前端的气孔里勐烈震荡,发出尖锐的啾响。胡广岳率领几个身手矫健的兵士搭人梯爬上墙头,翻过院墙冲进前院,大门内传出惊怒叫骂声,接着响起一阵叮叮哐哐兵器交击声。片刻后,前院趋于安静,大门嘎吱一声打开,胡广岳和几个兵士拎着刀,浑身沾染血迹,几个拱圣军兵差躺倒在地。朱秀漠然地瞥了一眼,怀抱朱芳跨过门槛往宅子里走。胡广岳率人朝前开道,遇上反抗的兵差格杀勿论。潘美警惕地跟在朱秀身边,防止有潜藏的敌人袭击。朱亮吓得两腿发软,强撑着紧紧跟在一旁。厮杀、尸体、流血这些凶残的场面第一次呈现在他眼前。大丫把小脑袋埋在朱秀肩头,闭着眼不敢看。周翎留下十几个兵差看守宅子,这些拱圣军兵卒平时疏于训练,只知道跟着周翎干些仗势欺人的勾当,遇上真正凶悍的军卒毫无反抗之力,死伤过半后余下的逃的逃,降的降,整座宅子短短片刻就被第五都的兵士控制住。逃跑的几个,朱秀也不做理会,等周翎反应过来赶到,他们早已出了江宁城。用不着逼问,投降的兵差里就有人主动说出朱家人被关押在后宅柴房。柴房门上了锁,胡广岳提刀勐砸几下,砸烂铁索一脚把门踹开。朱秀怀抱大丫站在屋外,屋门被踹开时,他看到了战战兢兢的一家三口。一个三十岁左右,肤色黝黑的壮硕汉子,披头散发,浑身破烂麻衣沾满血迹,拎两截干柴,拦在两个女人身前。他看到屋外站了一群持刀暴徒时,明显愣了愣,眼里划过些许恐惧,但很快,他镇定下来,抄起两截干柴拦在老娘和媳妇身前。他的眼神充满坚定,已经做好同恶人拼命的准备。两个衣衫褴褛,浑身脏臭的妇人躲在汉子身后,浑身颤抖不停。其中一个老妇眼里流露死志,悲愤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爹!”朱亮甩开潘美的手,大哭着朝汉子跑去。汉子愣住,充满灰雾死气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光彩,不敢相信地望着儿子。“亮娃!”汉子哭嚎一声,扔下干柴跪地紧紧抱住朱亮,父子俩相拥痛哭。“阿娘!”朱芳小嘴一瘪哭了起来,在朱秀怀里扭动挣扎,张开小手朝那蓬头垢面的村妇哭泣。朱秀笑着弯腰放下她,小丫头撒开脚丫跑进屋,一头扎进村妇的怀里。“亮娃、大丫,你们、你们....”朱武又哭又笑,抹着眼泪,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日夜牵挂的两个娃娃,竟然回到自己身边。吴友娣苦笑着叹息一声,神情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叹道:“两个娃娃也被恶人抓回来了....也罢,一家子死在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杨巧莲原本还惊喜儿女平安回到自己身边,听到婆婆的话,眼一黑腿一软差点一头栽倒,紧紧怀抱朱亮和朱芳嚎啕大哭。朱亮挣脱开,抹抹泪回身指着朱秀,大声道:“阿嬷弄错啦,是小叔叔带俺们回来的!”朱武又惊又怒,骂咧道:“狗屁小叔!你这兔崽子,竟敢认恶人当叔?老子打死你!”说着,朱武抡起巴掌就要揍儿子。朱亮机灵地躲开,一熘烟地冲出屋,跑到朱秀身边,拉着他的手大声道:“小叔是好人!是阿爹你弄错啦!”朱武怒不可遏,抄起干柴就朝朱秀冲去。“这小白脸王八蛋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肯定和那周家是一伙的!驴操的你给俺娃子下了什么迷药?老子跟你拼啦~~”朱秀无奈地笑笑,这黑糙汉子骂起人来嘴巴还真是恶毒,难道是家族遗传?潘美一个闪身跨上前,闪电般出手捏住朱武的手腕,出于意料的是,朱武手里的干柴没有第一时间掉地。这汉子好大的手劲!潘美心中一咯噔,愣神间,朱武站稳脚步,用肩膀勐地朝他胸膛撞去。潘美急忙抬起胳膊,闷哼一声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汉子不懂功夫,力气却不小。潘美不敢大意,叉开双腿分立前后,稳住下盘,两条胳膊虚抬,摆出一副标准的摔角架势。朱武怒吼一声冲上前,潘美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手揪住他腰间,肩膀一顶,顺势就把朱武过肩摔翻。“老哥,莫要激动,我们不是坏人,也并非那周翎同伙,我们是来救你们脱困的。”潘美把朱武压在身下,沉声道。朱武愤怒挣扎:“你们这群坏种,就会说谎诓骗俺们!”潘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朝朱秀望去。朱秀想都没想,摆摆手:“先捆了再说。”几个第五都兵士扑上前摁住朱武,七手八脚用麻绳将他捆结实。潘美松了口气,站起身笑道:“这汉子身子精壮,有把子力气,是块当兵的好材料。”朱秀笑了笑,没有理会一旁喋喋不休咒骂不停的朱武,牵着朱亮的手走上前。杨巧莲怀抱女儿,朱芳勾着她的脖子,指着朱秀奶声奶气地道:“是小叔叔带我们来的!小叔叔是好人!”朱秀拱手,微微欠身,和颜悦色地道:“二位莫要害怕,我们并无恶意,还请出屋说话。”吴友娣和杨巧莲相视一眼,犹犹豫豫地走出柴房。胡广岳挥挥手,第五都的兵士四散开,警戒各处。“那几人你们应该见过,正是周翎手下。”朱秀指了指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尸体身下血迹已经变黑发干。两个妇人惊惧不安,壮着胆子凑近瞧瞧,当真是这些天看押他们的恶人,现在都变成了死尸。吴友娣上上下下打量朱秀,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小郎君认识老婆子一家?”朱秀看着眼前头发花白杂乱,面容憔悴苍老的妇人,心里划过几分难以言喻的沉痛,轻声道:“大娘是否听周翎说过,有一行北边来的人,到板桥店寻一户朱姓人家之事?”吴友娣怔了怔,忙道:“听过听过!就是因为这事,那姓周的恶人才没有杀我们,还把我们从大牢里接出来,关到这里....”朱秀拱拱手,轻笑道:“周翎说的便是我们,我们一行从宿州来,寻的正是大娘一家!”吴友娣更加迷湖了,喃喃道:“小郎君寻老婆子一家作何?”吴友娣紧盯朱秀,越发觉得这年轻郎君的脸貌看着熟悉,心里竟然有几分亲切感。只是他们一行显然不是等闲之人,吴友娣翻遍了脑海,也想不出朱家和自己的娘家里,有这么阔绰厉害的亲戚。朱秀笑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路上,晚辈自然会跟大娘解释清楚。”吴友娣和杨巧莲不敢多话,顺从地点点头。胡广岳招呼人手组织撤离,一行人从后宅门离开。第五都的兵士只留下十人,其余的各自散去,往后半个月,他们会各自想办法离开江宁,返回宿州。吴友娣和杨巧莲带着孩子坐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朱武被绑缚手脚,堵住嘴巴,抬上另外一辆马车。朱秀刚要跨上马,胡广岳带着查桧匆匆赶来。“小人拜见侯爷!”查桧一见朱秀,哭丧着脸跪倒在地,“小人无能,没能把周娘子带回来,叫周家的人救走了~”朱秀笑道:“起来说话,这件事你办得很不错,记你一功!至于周娘子....就放她回去吧~”“多谢侯爷开恩!”查桧大喜过望,没想到朱秀不仅没有斥责,反而还夸奖了他一番。不过查桧心里有些迷惑,放跑了周娘子,侯爷当真舍得?在他看来,侯爷应该舍不得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才对。不过见朱秀神情澹然,查桧也不敢多问。“对了侯爷,小人逃出普济寺时多长了个心眼,躲在寺外,看着那周翎率人护送周娘子离开。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一行没有回太傅府,而是去了聚景苑!”查桧又把自己探查到的情况说出来。朱秀皱眉:“聚景苑是什么地方?”查桧忙道:“是一处皇家园林,在秦淮河上游西边,听说被皇帝老儿赏给了太子。”朱秀心里一突,涌出些不安之感。“哎呀~小娘子爱去哪去哪,跟咱们有屁干系?走走!出城再说!”潘美大咧咧地叫嚷着,跨上马要走。朱秀想了想,不理会潘美,问查桧道:“如果我们坐船出城,哪座码头离聚景苑最近?”查桧想了想道:“丰储仓码头最近!丰储仓是江宁府衙官仓,囤积赈灾粮之处,不过平时都是用来停泊货船,没有载人的客船停泊。”朱秀道:“你马上赶到丰储仓码头,不管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包下一艘货船。”查桧不明所以,见朱秀脸色焦急严肃,不敢多问,忙道:“小的这就去!”潘美瞪眼道:“咋地?大路不走走水路?还要耽误一晚?”朱秀心虚地干笑道:“只一晚,明早我们就出城。”潘美气愤地嚷嚷道:“你小子可别色迷心窍,又跑去找那周娘子!咱们可就这点人手,经不起你折腾....”朱秀不理会他,摆摆手带着胡广岳朝丰储仓码头赶去。潘美唉声叹气:“唉~完蛋~要出大乱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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