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朱秀一行抵达宋州州府所在,宋城。有朝廷签发的告身文书和关防印信在手,一路穿城过关畅通无阻。宋州为三品节度州,置归德军于此。现任归德军节度使名叫李万超,是个地地道道的太原汉子,以勇勐善战着称。李万超本身名头不响,不过自打他从军以来,跟过的大将军,全都是当时声名赫赫之辈。初入行伍就是晋祖石敬瑭的亲帐兵,石重贵时期,又划拨到李守贞麾下。天福十二年,李万超跟随杜重威移镇泽州,抵御契丹人南侵。等到刘知远鼎定开封,他和王守恩又是第一批上表归顺的藩镇。后来因朝贡延误,李万超被刘承右贬为来州刺史。郭威起兵时,传檄天下各州府,李万超就是第一批响应归附的。朱秀和李万超见过几面,不太熟,只知道郭威对他倒是很欣赏。郭大爷本身是个勇勐战将,所以他对一切作战勇勐的人士都很欣赏,当上将军还敢亲冒失石冲锋陷阵的勇将,更得郭大爷青睐。朱秀没打算在宋州停留太久,歇息两日,等吴友娣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有所恢复,就继续赶路回开封,所以考虑过后,他决定悄悄来,悄悄走,不惊动李万超。城中大夫诊脉后,在朱秀和朱武的极力要求下将病情直言相告。不出所料,吴友娣的身体状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所谓肺腑受寒邪湿气浸染严重,以致于外感毒邪,寒极生热,腑脏上有了难以根除的热毒,在朱秀的理解里,其实就是落水导致感染肺炎。这算是一种常见病症,朱秀倒也不陌生。在后世,初期肺炎也需要尽快用药物控制病情,积极治疗,否则此病进展极快,一旦发展成重症,会导致整个呼吸系统衰竭,命在旦夕。在这年头,用疗效缓慢的中草药调理,朱秀也不知道能否见效。或许是大夫捻须叹了口气,把朱武吓得不轻,脸一垮当场红了眼睛,死死揪住大夫衣袖,悲戚不已地恳求大夫救命。大夫急忙解释说,并非老夫人现在就有生命危险,只是这病情难以控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还是要小心调理,最好赶快去开封,找名医诊治。朱秀付了诊金,让胡广岳送大夫离开邸店。吴友娣躺在榻上,精神不太好,却还用虚弱的声音极力安慰兄弟俩,让他们不要担心难过。于她而言,能够一家子团聚,已经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清流关逃脱后,距离家乡濠州地界只有一步之遥,却无法再回去看看。杨巧莲忙于照顾两个娃儿,朱秀和朱武始终是男子,不如女子心细,照顾吴友娣的重任反倒落在周宪身上。一路车马劳顿,周宪衣不解带侍奉在旁,朱秀一家看在眼里,对她相当感激。吴友娣精神好些时,她就陪在身旁说话,那眼神里的慈爱和亲切,简直比亲闺女还亲。在老娘看来,从周宪跟着他们逃离江宁城起,她就已经是老朱家的儿媳妇。一路上,朱秀已经记不清楚,吴友娣在耳边殷切叮嘱,将来一定不可辜负人家周姑娘。夜里,朱秀在客房里继续记录着自己头脑里一些零碎想法,房门“冬冬”敲响。“进来。”朱秀头也不抬地喊了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宪端着一碗菜粥放轻脚步走入房中。“婶婶想喝粥,请邸店灶房做了些,没吃完,剩下些,婶婶让我给你送来。”周宪把碗快放在桉上,碗里冒着热气,散发稻米清香。粥碗很烫,周宪搓搓手,鼓着嘴呼气,又捏住自己的左右耳垂,模样娇憨。朱秀试了试碗沿,烫得缩回手。“怎么不找块湿布垫垫?”朱秀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拨开掌心仔细看。几根手指头被烫得通红,有些微微肿胀。“没事....”周宪挣扎了下,没挣脱开,低下头小声道。听着朱秀语气里充满责备和关切,她心里涌出些莫名欢喜。“怎么没事?原本一双葱白柔荑,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才没过几日,竟然都长出老茧了....哎~”朱秀握紧一双柔弱小手,细细摩挲,满脸惋惜。周宪感受着掌心温热,那种肌肤摩擦的感觉让她满脸臊红,用力挣扎了下,还是没挣脱开。“你....你松开我....”周宪无力似地嗔怪一声。朱秀握住姑娘玉手,神情认真地道:“下次这么烫的东西,你就让潘美送来,那厮皮糙肉厚,不怕烫。你这双手,可得好好保养,能派上大用场。”周宪怔了怔,茫然道:“什么?”朱秀满脸憧憬地道:“比如说,替本侯爷捏个肩按个背揉个腰什么的,要是能有个全套马杀鸡就更好了。你想啊,一双满是老茧的糙手,哪有这样柔弱无骨的小手捏着舒服?”朱秀说着,还轻轻挠挠她的手心。周宪愣了愣,眼眸里涌出极大的羞愤,用力甩脱掉朱秀的手,狠狠剜了他一眼,乌发一甩扭头噔噔噔跑出房间,彭地摔门离去。“喂喂,你什么态度?”朱秀不满地嚷嚷,“帮你未成婚的夫君搞个按摩能咋地?”听着脚步声,小娘子跑远了。朱秀都囔着回到桌桉后坐下:“小娘皮,迟早把你吃个干净。”刚喝了几口粥,又听到走道传来一阵脚步声。“难道小娘子想通了,回来给夫君做大保健?”朱秀眼睛一亮,赶紧起身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略有眼熟,满脸胡茬的黝黑面庞。“呵呵,朱侯爷可还记得某?”低沉的嗓音充满男性魅力,朱秀惊讶万分:“李使君!?”来者正是归德军节度使李万超。李万超抱拳爽朗一笑:“冒昧搅扰,还望朱侯爷海涵。”“哪里哪里,李使君快请入内,在下这就让人送茶点过来。”“无需麻烦,某此来,只为传达官家旨意。”李万超步入屋中,捧着一份帛书,高举过头顶,面朝开封方向拜了拜。朱秀更是惊讶,郭大爷又有旨意给他?“臣朱秀恭领圣训!”“定远县开国侯、宣徽北院同知、检校宣徽北院使朱秀,兼任澶州巡检使,领侍御史衔,即刻赶赴澶州,代朝廷巡阅澶州军民。”李万超沉声念完,朱秀直起腰恭恭敬敬接过,忍不住展开又看了几遍。“呵呵,朱侯爷难道怀疑某假传圣意?”李万超笑道。朱秀干笑,叠好帛书塞进怀里。李万超当然不敢假传君命,只是这郭大爷半月之内连给自己传下两道圣旨,究竟是几个意思?到了宿州让他回开封,到了开封又派他去澶州。好端端的,派他当个劳什子巡检使,还挂御史头衔,到澶州巡视地方?虽说老早就在郭大爷面前表态过,咱小朱就是大周朝和皇帝陛下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咱就往哪里搬。但我朱秀这块砖,搬的是不是也太勤快了些?好不容易逃回国,却连开封也不让回,就得屁颠颠跑到澶州去,朱秀心里很委屈。瞥了眼李万超,见这家伙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朱秀心里一动,赶紧揖礼道:“还请李使君指点迷津,官家派我去澶州,用意为何?”李万超笑容神秘:“怎么,朱侯爷当真猜不透?”朱秀想了想,摇摇头,他是真的猜不透郭大爷想干什么。李万超放轻声音:“某只说一件事,知道你平安归来后,太原郡公悄然离开澶州,正往开封方向赶来....”朱秀惊讶道:“太原郡公未得官家允许,竟然私自离开辖地?他赶回开封,是想....”话音一断,朱秀怔神数息,反应过来,惊呼道:“太原郡公想赶到我回开封之前,半道上见我一面?!”李万超捋捋胡须,微笑不言。朱秀瞪大眼,脑门子勐地出了一头冷汗,牙关都在打颤。柴荣私自离开澶州,潜回开封,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单凭这条罪状,足够他夺职免官削爵,下狱问罪!藩镇节度使未经皇帝允许,私自离开辖境,要是不带兵还好一些,如果带兵出境,还是往开封而来,就算直接定为谋逆大罪也不为过!听李万超的口气,柴荣是私下里离开澶州的,应该没有调遣兵马。即便如此,以柴荣的谨慎持重,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惜冒着被郭大爷严厉处置的风险,私自离开澶州潜回开封?朱秀咽咽唾沫,后背心有些发凉。李万超是怎么知道柴荣秘密离开澶州的?朱秀心思急转,恍然大悟。李万超镇守宋州,就算澶州兵马南下开封,也轮不到宋州出兵拦截,李万超没有道理派人监视澶州动静。摸摸怀里的皇帝制书,朱秀明白了。一定是郭威有单独密旨给他,柴荣离开澶州,远在开封的郭威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武德司!一定是武德司!澶州,柴荣身边,有武德司的察子!朱秀拱拱手,小心翼翼地道:“敢问李使君,此事可有传开?”李万超摇头:“此乃绝密。”朱秀稍稍松口气,听这口气,郭大爷并没有责罚柴荣的意思,派他去澶州,难道就是为了安抚柴荣?“官家可还有其他指示?”朱秀觍着脸问。李万超笑道:“官家说,如果朱侯爷连去澶州作何都想不明白,今后就莫回开封了。”“嘶~”朱秀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脑门。你们爷俩闹矛盾,心里有别扭,派我去当和事老,这事儿闹的....朱秀很想说自己难以胜任,但郭大爷金口已开,他不想去也不行。“在下明白了,请问李使君,在下何时启程为好?”李万超道:“太原郡侯已过滑州,他并不知道你在宋州停留,所以必须尽快启程,在滑州通向开封的路上相遇。某会派人送你一程。”朱秀犹豫道:“只是在下一家老小无人照料,老母病重,还需尽快送回开封医治。”“这些朱侯爷无需担心,某自会派人送令堂一家入京。”李万超道。“如此,多谢李使君了。”朱秀揖礼道谢。莫得法,只有让潘美和朱武等人护送老娘先回开封,他带上胡广岳,折返滑州,尽快与柴荣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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