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不说话,马乐就一直等,等到水面泛橘色,风钻进衣缝里都觉得冷的时候,才见秃子收了鱼杆。马乐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忙上前去替秃子收拾善后,却瞧见红色塑胶矮筒内,除了几片寂寥的清水,便什么都没有了。
得,合着在这学姜太公呢。
马乐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他面对霞光,余热便照得他刺目起来,瞧秃子也像收起钓鱼的心性,他这才忍不住问:“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秃子眯着眼睛看着他,看得马乐又嗲莫名其妙:
“怎么了,这是?”
秃子还是保持那个表情,侧着身子,斜着头:“枪带了吗。”
马乐忙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叫他觉得烫手的玩意儿,然后叫秃子拿了去。只见秃子把手把兜里一揣摸索了一会,几个明晃晃的尖头子弹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他狡黠的目光盯着马乐,盯着马乐直发愣。
“您….您这是干什么呀!”
秃子往里塞着子弹,审视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马乐的脸上:“看不出来?”
马乐双目吓得发直,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嫌自己过得太自由去牢里吃点咸饭嘛这是?
“我想看你再打一次。”
“我不打!”马乐当即便斩钉截铁的回答,这是乡村山间,又不是无人之地,让他在这打枪?寻思什么呢这是。
“为什么不打!”
“这地方怎么打!就算是要看我打枪,直接去射击房不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来这种地方。”
秃子站起身子,比划着往前瞄准着枪:“那地方哪有这好啊,青山绿水的,还没人,就是放两枪也没人能听见。”
马乐狐疑地看了一眼秃子递过来的枪,接着伸手一指,马乐沿着秃子的目光看过去:“看那!”
“哪?”
“水中间有个小洲看见没?”
马乐眯着眼睛找了半天,才看见麟麟水面中间有个跟长草的地方,草的根部不像是由水中而出,像是长在一块泥土地上,这才看见了一块所谓的薄薄越过水面的小洲。
“洲上有面旗子!”秃子一巴掌拍在马乐肩膀:“盯着那面旗子,朝它放一枪。”
听着秃子的话,马乐眯起眼睛再次仔细去找那面所谓的旗子,可愣是瞧了半天,只见细如吸管的空草秆,哪见有什么旗子?
估计秃子也看出来了,一巴掌拍在马乐的后脑勺:“脑袋放低点!”
别说,马乐正正好好瞧见隐藏在那些杂草后的浅蓝色旗子。也怪不着他找不到,那旗子的杆子比草杆还细,比草还矮,颜色蓝不蓝绿不绿,稀惨地无比,躲在青黄杂草之间,确实不容易分辨。
“对!就是那个,拿下它!”
马乐几乎是本能地端起了枪,却在枪口直直对准那洲时,犹豫着迟迟不肯开枪。
“怎么了?”
马乐道:“目标太小,视线太杂,不好瞄准。”
马乐说的情况本也就是事实,任谁站在这都得说一声不好打,可谁知秃子却轻蔑地笑了,坐回那低矮的靠背布条椅,兴许是年纪大了,屁股差点挨住木条的时候,直接跌坐了进去,椅子发出不小的吱呀声,难堪重力似的。秃子嘲讽道:“得得,我还以为你能多能耐呢。那学院派谁不会。”
“……”
秃子伸着下巴埋汰了几句,就靠回了凳子,就是马乐有点无语。于是再一次举起手枪瞄准。视线中那面浅蓝色的旗子迎风招展,短小的旗面不时打在周围的野草秆上,而透过细密的野草杆,那一管塑料质感的蓝色旗杆就整整当当插在湿润的黄土之里。
马乐心知:稳了,但是碍于面子,还不是愿意着秃子的迷魂汤:“学院派谁不会啊?您给打一枪示范示范,啥叫非学院派?”
秃子那干燥的右手一抹脸:“哎哟,不行哦!我老了,看不清很正常!可是你年轻呀!”秃子抓着椅子扶手就探出上半身来,仰起下巴来斜眼看他:“不是还百发百中呢嘛!”
“……”
行!你年纪大,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马乐迅速回头,集中注意力,方才眼中那杆迎风起的旗杆瞬间历历在目,只要……
倏然,天地之间一声枪响,波光粼粼的水下似乎有暗流一般,水流波动越发厉害。
马乐平静地放下双臂,打眼去瞧:……
秃子跟偷谁家大鹅的黄鼠狼似的,急赤白脸往前探着身子,眯着眼睛左瞧右瞧。
“别瞧了吧!您不是眼神不好看不见吗?”说着,马乐走了几步,半蹲到秃子旁边,顺手抓了根情不拉几的小细草搁到了嘴里,遥望着那只随风而动的轻洲。
秃子却瞧了他一眼,不知道从哪掏出个望远镜来。
马乐瞬间:……
“怎么样,打中了吗?”
马乐一口吐掉嘴里的野草,不知名的一股腥骚味,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脚下河边的被水冲刷的泛白的乱石。
秃子放下望远镜,眼睛一斜,嘴巴一撇,若有所思地望着马乐,看了一会,又撇了撇嘴。
马乐喷儿地一下就笑了。老头,搁他在这玩欲擒故纵呢。有的时候吧,这人跟人之间,还真不一定就非得用嘴说话,就这几个肢体动作,马乐把秃子心里在想什么,摸门儿清楚。
果然,秃子悠悠地:“哎哟~行了嘿!学院派了不起了嘿!”
这可把马乐也给逗笑了:“您行了吧,现在总该告诉我,找我过来到底是干嘛的了吧!”
正扶着椅子起身的秃子一听,身子一僵:“还能干嘛,就钓鱼的呗。
“……”
“走喽,回家喽!”
说着,背起双手便沿着清绿小道悠悠离开。看着这一架椅子,那当一杆鱼杆,那又放一箱子的一堆混乱,马乐无奈地望了一眼秃子悠哉到反光的光明顶。得!又是他的事。
三下五除二,迅速收整干净:“秃…..老师,您等我一下呗!”
小小的身躯身上缠了个大包小桶,一栽一栽走在秃子身旁。此时夕阳已落,天色灰暗泛青,视线早已经没了白日里的宽阔,只面前周围暗暗青青的树木草影晃晃荡荡,晚风袭人。
可愣是走了一路,想了一路,马乐还是没能忍住:“我第二次的射击成绩有人知道了!”
秃子稳稳当当往前走去,别说意外了,就是屁都没有放一个。
马乐舔了舔嘴角:“是不是您不小心给说了呀!我这可不是说您不信守承诺啊,谁还没有个漏嘴的时候呢?”
秃子还是没说话,也没瞅他一眼,就一个劲儿地往回赶路。这倒让马乐有点恍惚了。那能是谁呢,闲得没事干,把他成绩给暴了。
两人一直走到一辆有些年纪的大众桑塔纳跟前,这车停在乡道上,这个时候天早就黑透了,马乐把所有的东西前前后后放到车上,眼见驾驶座的门关上,马乐才屁不颠儿冲进了副驾驶。
“怎么滴!想杀人抛尸啊!”
秃子却不问不答,车身跟着地面的浮凸凹陷晃动两下趋于平稳后,才问:“你刚才说你的成绩别人都已经知道了?”
马乐给自己拴上安全带:“嗯!你刚才怎么……”
“谁知道的!”
“齐……”齐绍延这三个字已经在他的嘴边上了,可想想齐绍延还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呢,万一不小心说出去,再把齐绍延给买了,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嘛。于是改口:“班上的同学。”
“你们一届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