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城门虽然宽阔,但也容不下八百人同时进入。
战斗一触而发,两军在门洞内展开亡命厮杀,利器入肉的声音和士兵死前发出的惨叫与哀嚎,让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民众连滚带爬的向四方逃散。
秦军一时难以掌控城门,这便给了燕军机会,城上的数百守军举起弓弩立刻在城头向着下方还未进入门洞的秦军发射箭矢。
八百陷阵死士,有三分之二的人难以越过前方两军力战而拥堵不堪的门洞,他们瞬间便成了城头士兵的靶子,一轮箭矢下来不少人中箭倒地。
张标用圆盾替旁边一名士兵挡住迎面射来的利箭,同时对左右高声大喊:“用马匹作掩护,只要夺取城门,邺城便是我们的!”
战马在这个时代远比人命要金贵的多,一户贫困人家的性命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匹战马值钱。但钟荣并不在乎这些,马没了可以再养再去抢,这些士兵才是他真正的财富。
秦军的陷阵死士借着战马掩护不断向城门冲去,守门的一校燕军也纷纷从城门后方涌来。
宽逾两丈的门道,双方的士兵越聚越多,许多燕军被军官召集过来,脸上尤带着茫然与慌张。
虽然将夺门的秦军堵在门道内,但一个问题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不断萦绕,那就是……秦军为何会突然来到邺城,前方的大军难道战败了吗?
但军官的阵阵呼喝与前方如狼似虎欲夺门而入的秦军,不会给他们思考这些的时间。
整个门道内两军的武器拼命朝对方身体招呼过去,人命便如割草一般陨落,尸体随处可见,一滩滩鲜血逐渐汇集。
见秦军的步伐正在一点点的向前推进,已经越过城门将整个门道的大半占据。
燕军的一名军司马(四百人主)对手下屯长大吼道:“快去落千斤闸!”
屯长想也未想,带了十几人向门道一侧的耳室钻去。
千斤闸,作为保护城门最后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可以有效的阻挡敌人攻破城门,一旦落下就连撞木擂车也难以将其撞开。
大多数的千斤闸,一般都是包裹着一层厚铁皮的实木闸门,岂止千钧之力。
当然也有全铁或是全铜的闸门,但驱动所需的人力太多且操作台只能设立在城头上。一旦日久,其配件在日晒雨淋下很容易发生腐朽,维修困难。
所以后来的雄城一般都使用极为坚硬的木材,外覆一层厚铁皮,其操作间则设于门楼下方。
伴随着沉重的绞盘转动,如铁锈般机栝碰撞之声隐约可闻。
城门靠前的凹槽内,铁皮与城砖摩擦的声响尤为刺耳。
“敌人在落千斤闸!”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千斤闸落下,他们此行便宣告失败。
但那刺耳的声音并未随着秦军的惊慌而停止,仿佛死神与绝望的脚步,正一点点向他们逼近。
张标被挤在人群中间进退不得,绝望之下他将手中的兵器一扔。
“扛住千斤闸……”
骤闻西门之变,邺城的守军一定正在飞速赶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已有数名汉人举手向闸门托去,附近的两胡士兵却迟疑了。
这邺城如此雄伟,他们区区五六千人,如何拿下?
缓缓落入手中的重量又何止千斤,将几名汉兵的身体向下方压去,但他们却狂吼着利用肩膀与身体的力量硬生生承住了头顶的巨力。
这是何种意志?
就连屡经战阵的两胡士兵,也被震在原地。
有人忍不住抢上前去,帮忙扛起闸门。
第二人,第三人,无数人!
两胡士兵不再犹豫纷纷靠近过去,此刻再没有胡汉之分,他们双手高举,死死扛住这千钧之力。
举手的人越来越多,这力量平分到每一个人的手上,已不再那么恐怖。
有人居然大笑起来,昔日的浑浑噩噩,当兵只为讨生活,亦曾杀人如屠猪狗,但在这里他们看到了一种别样的东西,纵然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昔日的满腔热血,不再愁知己了!
纵观这城门洞里,遍地皆为浴血同袍!
战意狂涌,身后那些本有退意的士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越过他们向城道里杀去。
进入门道便意味着再无退路,破六韩拔离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身上的衣甲尽为鲜血所染。
瞥了一眼后方死死扛住千斤闸的同伴,他对附近几人大吼:“跟我去耳室!”
迁入中原日久,大多数语言早被淡忘,纵然他的汉语仍有些蹩脚,附近的秦军依然听得清楚。
十多人毫不犹豫,随他一同向前,连杀数人之后终于接近门道口的耳室。
破风声传来,破六韩拔离瞬间弯腰,室内刺来的利刃刺入身后一人的脑袋,他大骂着一刀挥出将那名燕军抹了脖子。
正欲深入,耳室内的燕军纷纷冲来,双方在门口疯狂对刺,夺门之战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小小少年亦在其中,宽大的皮甲上同样染着鲜血,敌人的、当然还有他的。
无数惨叫与痛苦的嘶吼在耳边回荡,他只麻木的不断用手里刀的向前方的燕军捅过去。
腰间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昔日在田地间捕蛇时被咬了一口。
意识渐渐模糊。
“闷娃子……”是母亲温柔的声音。
抬头看去,在安阳郊外的田舍。简陋的破茅草房子并不能遮风挡雨,每逢入冬,他们一家便如渡劫一般,这些年来没被冻死还真是奇迹。
此次秦燕战争,屋里的粮食被征去大半,连年战乱,地里的收成很少,郊外的几处树林能吃的东西早被附近村民们摸光了。
闷娃子似乎看到了母亲那枯瘦的脸,她身后的画面扭曲无比,蹲在那里努力刨着泥土,想寻找一些可以果腹之物。
三十多岁的女子却鬓已霜白,两颊的骨茬依稀可见,妹妹就在不远处时而发出饿了几天的号啕哭声。
“不!”
“我要活下去!”
“带着食物与财货回去,让母亲和妹妹不再……挨饿!”
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并不算什么,失败了好几次骨瘦如柴的少年终于站起身来,深陷的眼窝里骤然暴发出择人而噬的凶光,手里的刀再度朝前方之敌狠狠地捅去。
“闷娃子……”
田舍旁,母亲伸出枯瘦的手臂,却终是没有阻止他离开的步伐。
“阿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妹妹临别的话语犹在耳边。
他紧握刀柄步步向前,一如当初离家从军时的决然。室内的敌人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