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陇西鲜卑反了?”
堂中几名舞姬正在翩翩起舞,河州刺史苻平将趴在他怀里正用芳唇渡酒的胡姬一把推开,猛的从案后站起身来。
苻平,乃是阜城侯苻定的私生子。从小就不受待见,但天王苻坚向来仁厚,对这位族弟还算不错,让他随军锻炼,先后任其为亲兵偏将与龙骧军车骑都尉。
“到底是怎么回事?”苻平酒醒了一半,问前来报信的校尉。
“起先是因为出连与叱卢两部争水,我方遂出面调停。”
“但乞伏部认为我们干涉陇卑内部之事,加之派去的县令一直与乞伏国仁不睦于是生出口角,县令与百余兵卒皆被杀害!”
陇西鲜卑以乞伏部为首,包括斯引、出连、叱卢,吐赖、勃寒、匹兰、密贵等部,是分布于今甘肃陇山、六盘山以西和黄河以东一带的胡人。其血统与两姓鲜卑渊源不大,或许也是东胡人的后裔但其中还掺杂有不少杂胡,甚至还有不少汉人。
魏晋以来,各胡之人不断汉化,和拓跋鲜卑、慕容鲜卑一样,陇西鲜卑同样深受汉化的影响从游牧民族逐渐转变为半耕半牧的状态。
苻秦设立河州之后,陇西鲜卑被苻坚迁至银川与贺兰山一带,主要防备刘卫辰与代国。
下首,一个中年幕僚绿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对堂中的舞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转而来到苻平身边不无惊喜的说道:“狼不经过敲打与训化,即使短暂的臣服也不会成为忠于主人的看门狗。”
“主公来西陲不久,彼辈便蠢蠢欲动,正可敲打一番,让他们老实下来,同时也可让陛下与朝中诸位看到您的能力!”
这句话倒是正说在苻平的心窝子里去了,他本就是私生子从小不被父亲认可,朝中许多官吏也当他是因为符坚的关系才得以晋升,一直瞧他不起。
陇西郡守却大摇其头,这位刺史来河州数月,每日皆是赏舞听曲睡女人,正事没干一件却心比天高,居然妄想着能与卫霍比肩。
“此举恐怕不妥啊!河州三面皆敌,西凉、吐谷浑、羌虏、陇卑还有敌我不明的匈奴残部刘卫辰。”
中年郡守一脸忧心忡忡,继续说道:“吾等只有四万兵马,还要分守各地,可用之卒不过两万,若贸然出兵打击陇卑,只怕其他几部不会作壁上观!”
那名幕僚冷哼一声:“郡守大人言重了!我秦国百战之师,区区陇卑旦夕可破,何惧之有?”
他话锋一转,三角眼里尽是不屑的目光。“我看是郡守你,贪生怕死吧?”
苻平举杯饮尽,心里却琢磨着。
秦国势大,西凉张氏自顾不暇。羌虏内部有隙,亦无力东进。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吐谷浑,若是他们胆敢异动,正好给自己用兵的借口,等收拾了陇卑再调转头来攻打吐谷浑,全取青海之地!让朝中之人皆对自己刮目相看。
思绪已定,苻平似乎已经看到了陛下与朝臣都对他赞不绝口的画面。
“我意已决,立刻抽调金城郡万余兵卒来陇西汇合,十日后出兵向乞伏国仁问罪!”
…………
青州,长广郡,栖霞观。
供奉着始皇帝雕像的静室之中,仅四人而已,钟荣、谢道韫、出云子及其中年徒弟。
现在虽然天下诸多道家皆自称道门,但思想不一,所信神灵也不一样。
钟荣所言的一气化三清之论正可用来统一道门思想,集各家之大成,将天下大多数道家联合在一起。
看着出云子皱巴巴的老脸上饱含期盼的目光,钟荣并未直接回答。
反问道:“敢问道长,世上真有星宿转世之说吗?”
出云子自然明白钟荣的意思,已猜到他此行前来是因为“摇光”流言之事。
“信则有,不信则无。”
恬不知耻的老道士捋着自己的白花花的胡子,悠悠说道:“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人道与天道,虽为对立却又彼此呼应。”
“都督扶济流民,治疗伤患,劳心劳力,三位尊神早已看在眼中,此非贫道之意也!”
不得不说道士拍马屁的功夫比第五明黄三韦等人高了不知几个档次,但钟荣却并不吃这一套。
他的面色稍正,依旧不为所动。但出云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神情一震。
“贫道屡观天象,数年前破军其辉已灭,可自去年始,光芒愈盛!”
老道士对上钟荣锋利的目光不退半步,一字一顿说道。
“而今紫薇渐褪,贫道还看见,贪狼妨主之际……便是破军大耀之时!”
“摇光破军乃是臣星,既如此,今秦可要一统天下?”
出云子知道,今秦便是指苻氏秦国。
于是淡然回道:“而今苻秦势烈,确有一统天下之象。”
“内有王猛权薛之辈励精图治,外有邓羌苻飞等人御敌于外。然……难聚民力,终究汇沙成塔不过海市蜃楼耳,若遇强风必将四分五裂,未可图也!”
少年道士张三风为四人端来茶水,然后站到旁边,清亮的眼睛仰视着高大威严的始皇帝雕像。
“那依道长之见,何德何能者才可得天下?”想剽窃自己的理论,除了些许流言当然还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昔日……襄公复九世之仇,而春秋大治!”
老道士再度抬头看了一眼正中岿然耸立的雕像。
“秦奋六世之余烈,而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勾践不敢忘啖粪之辱,卧薪尝胆,遂起三千越甲,并吞吴地!”
他回过头来,端起茶杯呡了一口润嗓。
“故,贫道以为:欲谋天下,除了道与势,尚需恒持与隐忍!”
钟荣重新审视着出云子,想不到在这牢山道观里还藏有这样的人物。
“道长可有入世之心?”
“贫道已是垂垂老矣,本打算让了尘下山见识一番,但如今我道将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出云子伸出苍老的手掌,指着一脸憧憬的张三风。
“我这个顽徒,六根未净,便让他下山去吧!”
四人皆去,只留下钟荣还站在原地。
他回过头,看着始皇帝的雕像。
虽在石团之上并不高大,但在摇曳烛火中投射的倒影却映照着整间房室,仿佛遮天蔽日。
他手扶的太阿宝剑,俨然镇山柱石,身虽陨,魂犹存!
钟荣自惭形秽,不再与之对视。
他似对雕像诉说,又似喃喃自语:“你也不希望华夏子民渡经劫难,流离失所吧?”
雕像依旧矗立没有话语,亦无任何表情,或许只是用无言的默认来表达着他的赞同。
钟荣复又大笑起来,走出门去。
他握紧腰间宝刀,眼睛从未有过的坚定。
“俱往矣!”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