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距离大理寺很近,不到二里地,步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出门的时候没有乘马车,只有李申之和金儿主仆二人结伴行走。
这次去的是监狱,所以没有带李修缘这个未成年人。不过在李修缘的强烈坚持下,李申之穿了一件稍厚些的外套。
监狱那地方比较阴森,李申之大病初愈身体弱,容易别邪气入侵生病。
对于专业的建议,李申之一直从善如流。
路过岳家的时候,岳家大门紧闭。
也不知道会不会偶遇银瓶姑娘?那丫头就是一匹野性十足的烈马,没人能够驾驭得了。当岳飞被杀的时候,银瓶姑娘也跟着投井自尽了。
大理寺的大门比寻常人家要高,屋檐也大,很自然地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大门两旁蹲着两个石狮子,门口摆着一面大鼓。
衙门口的鼓是让喊冤用的,不过一般也没人敢随便敲。只要敲响了登闻鼓,不管有没有冤情,都要先打二十大板,这就是规矩。
不管这种规矩有没有道理,事实上很管用,可以筛选掉一大批瞎告状的人。
如果真的有冤情无处申诉,打板子根本拦不住人家。别说二十大板,就是二百大板都愿意挨,只要官府能受理案子。
要是换成了恶人先告状,刁民胡闹事,他们一板子都不愿意挨。
给门口的衙役递了几颗碎银子,李申之和金儿顺利地进了大理寺的牢房。
抓捕岳飞的罪名是谋反,按说这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应当严加看管,不该随便让人探望才对。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谋反这顶帽子早已变成了打压政敌的一种常规手段。
只要谋反的帽子先扣上,就可以在政敌的身上为所欲为。就算是最后无罪释放,打压政敌的目的也已经完成了。
这种小伎俩,大理寺的人见多了。
一个人很精明,并不一定是因为他很聪明,也可能是见得多,听得多,经验丰富。
大理寺的官吏们就是如此。只要是高官下狱,哪怕是死刑犯,他们都会保持一定的尊重。
鬼知道哪一天人家就官复原职了。
临安城有很多办案的部门,唯独大理寺是最特殊的一个。
临安府衙的监狱,关押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禁军三衙抓的人,大多是些江洋大盗,杀人狂魔。皇城司的监狱最残酷,里面关押的以间谍叛国的为主,对这些人只管往死里折磨,抓紧去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
唯独大理寺,关押的是朝廷官员。
在人治社会里,一个官员几起几落简直太正常了。今天还在大理寺吃牢饭,说不定明天就跟官家一起喝羊汤去了。当然了,这个过程也可能是反过来的,早上跟官家一起吃早饭,晚上就在大理寺吃牢饭。
总的来说,岳飞名震天下,狱卒们都是他的小迷弟,自然不会受到为难。再加上岳飞的朋友故旧帮忙上下打点,大理寺上下都将他当大爷一样伺候着。如果他们能带手机,大概会排着队与岳飞在狱中合影吧。
掌管大理寺的人叫何铸,官居御史中丞,宰相团成员之一,是秦桧一手提拔起来的。
虽然身上深深地贴着秦桧的烙印,何铸却有着自己的道德标尺和行为准则。
审问岳飞的时候,何铸既没有徇私情,也没有胡乱攀扯。执法尺度不偏不倚,铁面无私,可谓是一个完美的法官。
审问的过程轻松而愉快,何铸问什么岳飞答什么,问得简明扼要,答得干净利落,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了第一份审问笔录。
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无缝的鸡蛋。只要认真找,总能找出一些瑕疵。比如哪年哪月挪用公款,哪年哪月违规提拔干部,哪年哪月违抗上级命令。
岳飞并不完美,拿着放大镜仔细寻找,可以发现不少污点。
就像咱们平头老百姓,谁还没有个横穿马路闯红灯的时候?没人追究罢了。
对这些无伤大雅的污点,岳飞一口承认下来,丝毫不带狡辩。
唯独谋反一事,绝不承认。
岳云与张宪也是一样。
何铸将岳飞的污点整理一番,添油加醋之后草拟了一份顶格的审判意见:流刑二年。
宋时的流刑,是一种很常见的刑罚。《水浒传》中许多好汉都判的是这种刑。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流刑相当于发配边疆,劳动改造,能要了半条命。但是对于有钱或者有才的人来说,流刑不过是换一个城市旅游几年而已。
从临安出发流放两千里,没钱的就发配到豫陕边境,有钱的就能选择湘鄂的通都大邑。
对于朝廷的在职官员来说,甚至还可以靠缴纳罚金代替服刑。
按照何铸的审判意见,岳飞只要缴纳几百两银子的罚款,就可以释放了。
一顿花酒钱而已。
这样的意见秦桧当然不满意,责令何铸加大审讯力度,并同时在社会上广泛征集污点证人,努力挖掘岳飞新的犯罪事实和证据。
无奈之下,何铸只能重新审问。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却不是一个一根筋。一根筋当不了这么大的官。
长期身居要职,何铸很知道长官意志的重要性,也很懂得寻找长官意志与自己内心道德之间平衡点。
拿着秦桧草拟的最新版审问大纲,何铸决定先等几天再审,他需要好好揣摩一下丞相和官家的心思。
老领导这是给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
整洁的牢房里,岳飞端坐在桌子前,左手抓着一条酱狗腿,右手端着一个酒壶,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好不畅快。
“岳帅,别来无恙啊!”见到偶像,李申之心里有点小紧张。
“你怎么来了?”从牢房的角落里站起一个清瘦少女,正是岳银瓶。
李申之被突如其来地噎了一句,岳飞解围道:“银瓶不得无礼。来者皆是客。”
“小哥酒量如何?来陪某家喝几杯。”说着,还抓出半条狗腿递给李申之。
李申之先是一愣,随后接过狗腿,在岳飞对面席地而坐。
金儿一把夺过狗腿,重新放了回去:“你大病初愈,不能吃肉。”
岳飞亲切地一笑,说道:“抱歉,是某家唐突了。”
没想到岳飞这么平易近人,让李申之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
岳银瓶走了过来:“你来干什么?”
岳飞也很好奇李申之来的目的。虽然岳李两家交好,但也轮不到李申之来探望岳飞。要来也是李维来才对。听银瓶说起外面的事,李家现在也是一屁股的屎擦不干净,自顾不暇。
李申之斟酌了一番,问道:“不知岳帅以为,这次下狱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