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花已开,向晚待春风。
一纸信鸳北飞,它在轻易之间,就带去了天下之间的易主。
新乡城外,宋云姬端坐帅帐,在她的桌案之前,已放下了那上书不良人的信笺。
芊细的手指轻轻打开信纸,见字如面,他的容颜便跃上了她的心间。
“洛阳,定矣。”
他对局势的判断,一向都惜字如金。
“云姬,我想你了。”
他对她诉说的思念,却比对局势分析的字来得还要多。
宋云姬抿了抿唇,唇瓣就勾起了令人心暖的弧度。
只一句话,她就想起了他曾经对她有过的肆意。
夜火难耐,沈风在洛阳深宫书题之时,终是没能忍住,浅言深刻,撩了她的心扉,说了一句骚话。
她莫名有些羞恼。
宋云姬的脸在烛光中映出绯红,她双手囫囵的直接把那信给揉成了一团。
但纸团抓在手中,宋云姬却莫名后悔,又把它慢慢展开抚平,揉在自己不算宽广的心间。
即使以她的性情,也需要片刻温馨。
不多时,宋云姬放下信纸,脸色已平复如初,她走出帅帐,清冷的声音便响彻军帐。
“点兵!”
……
隔军遥望的新乡城内。
与宋云姬一样,夏鲁奇几乎是同时,他就收到了那近乎八百里加急速度的情报。
夏鲁奇没去管几乎昏厥的信使,他握着信纸,双手颤抖,见信如面,却字字泣血。
“夏将军,不良帅沈风已于三日前偷取洛阳,怎奈洛阳兵少,无法力敌,那沈风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本王与六弟联手都无法睥睨,正无助时,所幸漠北祭祀大萨满赶入战场,但我等三人同战沈风,却仍就被其所败。”
“六弟为掩护本王,同意漠北萨满将其激发潜能,从而阻止沈风,力战而死。本王愧已无用,只得留待有用之身,与漠北萨满共赴漠北,以期来日。”
“夏将军,本王知你,卿心有大义,未愿从贼,是否前去漠北,皆由卿一言独定便是。人之末路,其言也善。夏将军,你好自为之吧。”
夏鲁奇看着这封还带着血沫的信,他久久无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倒也未必尽然。
李嗣源知道夏鲁奇性格倔犟,所以他也不能强令夏鲁奇率军前往漠北,避免他起了逆反心理,只能让这头倔驴自己决断。
毕竟有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但如果跟夏鲁奇打感情牌,还是跟以前那样,以夏鲁奇的自尊,他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应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
李嗣源是这么想的,他倒也看对了人。
夏鲁奇沉默片刻,终是在心底里下定了决心。
“擂鼓聚将!”
三通鼓时,新乡城内的众将就已经汇聚在一起。
夏鲁奇平静的将手里的信一一展示,最后沉声下令:“霍彦威,康文通何在?”
“末将在!”
阶下众将顷刻间便站出两人。
“本帅命尔等二人为主将,率军于新乡城后出城而走,尽带粮草辎重,去漠北以归大王。两位将军,能托重任否?”
“将军,这……”
“将军莫不是要独自守城?”
霍彦威的话还在犹豫,康文通就率先把夏鲁奇的打算说了出来。
“不错。”
夏鲁奇也没否认,他坦然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有死而已。我为汉人,难以入蛮,但夏某深受晋王大恩,无以为报,不如为众将断后,效仿六郎,以全忠义。诸位将士,若有与夏某同志者,可留下守城。若有不愿者,可尽皆去矣。尔等皆知夏某为人,若有不从,必不加害。”
“将军!”
霍彦威虎目含泪,正要再劝,却被夏鲁奇直接打断。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在众将短暂的沉默中,康文通却走上前来,拔剑在手。
他沉声道:“夏将军之志,康某甚是钦佩。霍将军有治国之才,大军有霍将军一人足矣,康某愿为夏将军持剑,同守新乡,宁死不降!”
“好兄弟!”
这一番话说的,让夏鲁奇也忍不住虎目含泪,他上前一步,一把将康文通抱住。
众将虽是心思各异,却也难免敬服。
心有所向,便不再勉强。
不多时,霍彦威率领其余诸将,带着大军整顿完毕,趁夜离开新乡,一路向漠北方向而去。
夏鲁奇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也难免戚戚,在这一刻,他竟想到了他当初的对手。
“王彦章啊王彦章。夏某平生少有服人,晋王是一个,六郎是一个,康将军是一个,你也算一个。”
“今日,夏某明白了你当初的选择,而夏某,也必将走上你走过的路。与你同葬新乡,竟也算是缘分。沙场相对,各为其主,如之奈何?无妨。待夏某死后,再去黄泉亲自与你赔罪。”
“这……就是乱世啊。”
想到这,夏鲁奇不禁失声而笑。
夜已深沉,城中军队已十去其九,不过,这也是他们的选择。
尊重便是。
念头一转,夏鲁奇准备去找那个与他选择相同的人。
“康将军呢?怎么寻不见他?难得遇一知己,本将军要与他一醉方休!”
……
新乡城门。
康文通缓缓拜倒在一群死尸之间,而他拜向的人,正骑着高马缓缓走出阴影,一路走进他身后大开的新乡城中。
宋云姬理都懒得理他,她只是随意的一招手,那无数岐军就大声鼓噪着发起冲锋,一路直冲那毫不设防的新乡城门。
康文通目送着大军入城,夜已深沉,做的事太多,他都难免脱力,无力的身体不禁靠在开放的城门上,缓缓坐倒在地。
他望着城中那渐起的厮杀,火光映红了眼,却不禁喃喃自语。
“夏将军。我一家老小,都在中原。我不想去漠北,我也不想死。我若死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宁死不降……宁死不降……呵呵呵呵……”
“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啊……”
康文通就这样看着,他在火光中看着那乱世,看着他敬仰的人,在不断的围攻之中拔剑自刎,鲜血映红了他的脖颈,也映红了他的眼。
他跪在地上无能狂怒的哀嚎:“这才是乱世啊将军!”
眼泪证明了他的错。
但他那句我有什么错,却终究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