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白袍掩银枪 11
作者:木石立方   兴亡云烟事最新章节     
    庞爰率兵马杀出重围,一路向北退去。那些蜀卒自觉跟随庞爰方有生路,便不肯舍他而去。一路之上,又收了许多溃散兵卒,兵马已有四千余人。
    庞爰重新整顿部伍,以部下偏将率五百人为前军,自为中军,结队向朝天镇退去。
    将到之时,前军兵卒忽来禀报,朝天镇营寨已遍插郑军旗帜。庞爰吃了一惊,却也并不意外。他亲到阵前观瞧,果见营寨中已插满“郑”、“陈”旗帜,看阵势,只怕兵马不在少数。
    庞爰彷徨无计,思来想去,终究不敢以残兵攻打营寨。但这等冰天雪地,若在野外露宿一夜,只怕要冻死许多人,何况露宿绝非长久之计,终要寻可突围之处。猛地想起,朝天镇定是宁原郑军分兵来袭,既已分兵,宁原兵马必定不多,郑人也必定想不到蜀军敢直取宁原,或可收意外之功。
    庞爰主意已定,便吩咐兵卒悄然绕过朝天镇,奔袭宁原。
    酉时初,天已擦黑,蜀军赶到宁原郑军营寨南五里处。庞爰登高观望,见郑寨中火光点点,一片平和,见不到半点异样。庞爰遂一声令下,四千余蜀军结成阵势,一齐向郑军营寨杀去。
    哪知蜀军冲到距郑军营寨里许之时,突见营寨中冲出一支兵马,天色昏暗看不分明,也不知有多少人马。庞爰心叫不好,郑军早有埋伏,但此时箭在弦上,已无路可退,只得挥兵冲杀,只望乘势冲散郑军。
    待蜀军行近,郑军突地放起箭来。箭雨稠密,蜀军本是残兵,虽结成阵势,却无太多盾牌护身,众兵卒纷纷中箭倒地,惨叫之声不绝。庞爰有重铠护体,不惧箭雨,仍大声呼喊命蜀军冲杀。
    便在此时,蜀军两侧雪地之中,忽地跃起无数郑军将士,个个身披白布。霎时火把点燃,战场之上立时亮了起来,蜀军便在这火光照耀之下,如同猛兽入笼。
    两侧郑军弓弩齐射,箭雨漫天而来,蜀军中箭者更多。有幸留存者,不过十之三四。
    箭雨过后,三路郑军铺天盖地杀来,更不知有多少人马。庞爰心知已陷绝境,但他并无惧意,自恃凭一身武艺,杀出重围并非难事。看看身边能战者只有不足两千人,遂大喝一声,率兵马一齐向中路冲杀过去。但两侧郑军已杀到,蜀军已冲不出重围。
    陈封、裴绪在辕门之内,坐在马上观看战场厮杀,身旁只有卫绾率二十亲兵守护。只见庞爰冲在阵前,身后千余蜀兵跟随,要杀向郑军营寨,却被重重郑兵围住。冲过一重郑兵,又不知涌来多少郑兵,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庞爰在阵中全力拼杀,仍旧神勇无匹,槊下已不知死伤多少郑军将士。但他毕竟厮杀竟日,又是长途奔袭,早已疲累不堪,全凭一口气撑着,座下那匹乌骓马也已筋疲力尽,没了神采,不复昔日之矫健。
    看够多时,陈封见庞爰已是强弩之末,遂沉声道:“公器,时机已至,你去斩了庞爰,提他头颅来见我。”
    卫绾早已跃跃欲试,听得陈封将令,大喝一声道:“遵令。”提起枪,双腿轻磕,座下白马催动,缓走几步后,猛地提起速来,如一道银色闪电一般窜出辕门。
    只见一员小将,身披银甲,外罩白袍,手中银枪,座下白马,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两军阵中。
    郑军兵士听到身后马蹄声响,有人大喝“闪开”,回头见是卫绾杀到,纷纷让开道路。卫绾提枪跃马,直透垓心,正撞见庞爰。长枪如蛟龙出水,直刺庞爰心口。
    庞爰陷在阵中,已不能分心他顾,突见一杆长枪刺来,心中一惊,此时槊已扬开,不及收回格挡,仓促之下只得侧身躲闪。但他身手已见缓慢,这一枪竟未躲过,正刺在胸口上。幸亏他铠甲厚重,才未刺透铠甲,只数根甲绦崩断。
    两马相错,庞爰欲待抡槊横扫卫绾,但他力气已衰,抡槊便慢了些,槊到时,卫绾已驰了开去。此时庞爰才看清是卫绾,他二人曾大战一场,庞爰自是识得卫绾,知是劲敌,便不顾郑军兵士,全神戒备卫绾。
    卫绾拨转马头,回枪顺手搠翻一个蜀卒,又再策马冲向庞爰。看看卫绾近身,庞爰奋起挺槊直刺卫绾。这一槊乃蓄力而出,力有千钧,却被卫绾轻轻闪过。
    两马相错,卫绾回枪直刺庞爰后心,庞爰自恃甲重,拼得受他一枪,竟全然不顾,自抡起马槊,横扫而来。卫绾见来槊甚疾,只得回枪伏在马上,躲过这一槊。
    二人又斗十余回合,仍旧难分胜负。庞爰虽人马俱疲,但他并不策马奔袭,只在原地左右遮拦,等卫绾来攻,却也省了许多气力。卫绾围着庞爰往来冲杀,但庞爰甲坚槊重,一时伤他不得,卫绾身手敏捷,也总能躲开庞爰槊击。
    但庞爰虽勉力支撑,他身边的蜀卒却已支撑不住了。原本蜀卒见主将尚在拼杀,便也奋力一战,但渐渐已知突围无望,便也没了战意,已有许多蜀卒抛去兵器,跪地乞降。只有数百庞爰亲兵尚围在庞爰身边,不肯屈服。
    卫绾又是策马扬枪,直刺庞爰,庞爰挥槊格开。原本庞爰力大,两兵相交,卫绾往往手臂酸麻难以握紧兵器,但此时庞爰力已将竭,只勉强能格开卫绾长枪而已。卫绾如何不知,心想斩杀庞爰就在此时,却见庞爰挥动马槊砸来之时,一条长矛从右侧刺来,正刺在庞爰右肋之上。
    原来庞爰身旁亲兵已抵挡不住,被郑军打散阵型,攻到垓心来。正是一个郑兵见庞爰无暇分心,一矛刺来。这一矛虽刺中,却未刺透庞爰铠甲,未能伤到庞爰。
    庞爰吃痛,手臂松了一松,未能将卫绾长枪格远。卫绾长枪一荡,划了个圆圈,又刺向庞爰心口。这一下电光火石,两马还未错蹬,庞爰已不及回槊格挡,也不及躲闪,只得以胸甲再受他这一枪。
    但卫绾看得分明,先前庞爰胸甲已崩断数根甲绦,两片胸甲间已有了缝隙,卫绾这一枪正从两片胸甲之间刺了进去,刺入庞爰心口。
    长枪回收,鲜血迸流,庞爰在马上晃了一晃,手中槊再握不住,掉落地下,随即庞爰身子一栽,摔落马下,仰倒在地。
    但庞爰还未死,口中尚有热气呼出,胸口仍有鲜血汩汩流出,也散发着热气。庞爰睁着双眼,无力地望着天空。天空暗无星月,灰蒙蒙如同虚无。庞爰似仍不相信今日他将死于此地,仍尽力呼着气,不肯停下。
    乌骓马背上没了主人,再无力支撑,屈起前腿,慢慢卧倒在地上,眼睛眨了眨,已看不到庞爰。
    战场上瞬间安静下来,蜀军兵卒都已停了下来,只看着庞爰,似也不相信这纵横一世的猛将,也有败阵被杀的一日。
    卫绾却不迟疑,纵身跃下马来,将银枪插在地上,回手抽出腰刀,走近庞爰。
    庞爰口中呼出的热气渐渐稀少,他瞪着双眼,张大口呼吸,却越来越无力。
    卫绾挥起腰刀,刀光闪动,庞爰头颅已被割下,兜鍪滚到一旁。卫绾伸手抓住庞爰发髻,将庞爰头颅抓在手中,高高举起。
    暗夜火光之下,庞爰口中最后一口热气方才吐出。
    郑军兵士暴发出如雷般欢呼声,那些蜀军兵卒见了,再也无心厮杀,皆抛下手中兵器,呆立在雪地之中,仰头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