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的车离开朝阳门。
金发蓝眸的女人出现在云梦行省某处偏僻的乡下,身形丰腴的她本应和周围枯瘦的民众格格不入,但所过之处看不见任何异样的目光。
智慧序列是她最好的面纱,可以隐去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神官姐姐!”
身后,十来岁的孩童快步追上,他不停地喘着粗气,手里举着一份文件。
“呼——”
“呼——”
孩子弯着腰。
“伢子,不着急,慢慢说。”
女神官俯下身子,眼眸里的笑容格外温柔,她的话如春风般抵御着初冬的严寒,金色长发从额前垂下。
“有一封电讯!”
孩子说:“神父托拜托我带给你,说是从顺天发来的,虽然我不知道顺天在哪里。”
“嗯嗯。”
女神官接过电讯,摸摸孩子满是油污小脏头,问:“吃过了没?”
“没。”
孩子咽着口水,肚子配合地发出“咕——”的叫声。
“那就辛苦你再回去一趟,告诉神父先生,今天中午教堂请大家吃饭。”女神官细心地擦干净孩子脸上的灰。
“真的?”
他的眼里仿佛有光。
因为只有在教堂自己才能吃到美味的肥肉,吃到香喷喷的炒蛋,还有可以吃到饱的白米饭。不仅是自己,村里的大家都能吃饱!
“当然呀。”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快去吧!”
女神官直起腰身,目送着孩子欢快地跑开,虽然那双如宝石般的湛蓝眼眸……什么也看不见。
“顺天吗?”
她打开电讯文件,之所以要用电讯,不是因为这样更具仪式感。而是在这个帝国腹心的偏僻村子,没有任何现代信号的覆盖。
不要说手机,就连有线电话都没有,教堂只能架起自己的通讯设备。
村民的生活仍旧停留在北境大陆的上上上个世纪,即工业启蒙时期的农村荒野,夜间照明全靠自然月光,只有大户人家才点的起煤油灯。
手指从纸张上摩挲而过。
苏牧带着未死的叛徒柒,于10:07通过朝阳门的情报,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包括朝阳门下的一系列乌龙盘查。
“没想到他居然去了顺天。”
女神官合上文件夹,思考着其中用意,她本以为东南诸省这么乱,这位不世君王会选择留守江州,威慑东南世家。
结果他居然带着小女友去旅游。
“这是想把战场引出江州吗?”女神官笑着,“或许换成别的神官,还真会上当。可惜,这一次来开云的是我。”
所有继血种都知晓一条铁律:唯有君王不可与之为敌。
历经朝鹤一战,女神官清楚地知道,那位斩杀荒古凶神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他的强大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除去自身恐怖的实力,居然还能带动队友的飞升,让不是君王的王嗣发挥出堪比君王的实力。
“这会儿他应该在和潘蒂娅购买有关我的信息吧。”
“也不知道她卖了多少钱。”
女神官笑着,继续朝着村里走。
“叮——”
“叮——”
简陋的木屋中响起“钟声”,是木棍敲击瓦缸的动静,作为学校里的为数不多的老师,女神官从一位年轻人手中接过教学的粉笔。
“辛苦了,胡老师。”她说。
“哪里的话,你们才是最辛苦的。”胡老师笑着,谦逊有礼,温和大方,身上的粗布麻衣完全无法掩盖知识的气度。
“一会可以去教堂吃饭。”女神官说,“今天额外加餐哦!”
“有红烧肉吗?”
“有!”
“有腊八豆炒蛋吗?”
“有!”
“有白米饭吗?”
“当然。”
胡安云笑着,依旧是那样温和,说:“今天吃的还真是不错,但是我中午有事,实在是去不了。”
说完,他凑到对方身边,低声说了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更喜欢吃土豆。土豆好,炸着吃,炒着吃,煎着吃都好吃!”
“是啊。我也喜欢吃。”
女神官轻笑着,说:“但有一点,就是白水煮了撒点盐吃……不好吃。”
“好吃!”
“一样的好吃。”
胡安云向后退开,摆摆手说:“孩子们就交给你了,等晚上我再过来,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
“好。”
女神官点头,目送着年轻的教书先生离开破旧的大院。脸上灿烂的笑容,随着对方背影的消失,一点点消散。
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倔驴!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她曾经也想过利用智慧序列,强行修改对方的认知,以便让慈恩救世会更好地教育孩子,但强烈的好胜心又驱使着她反抗这样的做法。
被一个凡血逼着动用序列,实在是太丢人,传出去我还怎么做智慧序列?
让潘蒂娅知道,还不得被笑话死?
“唉——”
女神官长叹一口气,走进身后的教室。
胡安云离开学校,嘴角的微笑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里散不开的忧愁。
耳边传来教堂的钟声,这是祷告的号令。
这个小村落几乎家家户户都动了,大人们一窝蜂地涌向教堂,颂歌着他们根本不认识的神。
慌乱的人群中,他被撞了一下,手中的书本散了一地。
没有人停下,大家争前恐后地涌向钟声传播的方向,漆黑的脚印踩得白纸上满是泥淖。
所有人都从多出来的钟声中听出,今天又是加餐的一天。
“慢点,慢点!”
胡安云喊着,蹲下身子,捡着地上的书本。
他本以为所有人都离开了,却错愕地看到一只幼小的手,递来一本厚重的书,书中承载着开云帝国几千年的历史。
“伢子,你怎么不去教堂?”
胡安云接过书,好奇地问着眼前六七岁的孩子。
“先生。”
孩子很礼貌,鞠着躬。
“我不想祷告,我不喜欢那些道理,感觉他们是不对的。”他说,“但我想吃饭,可以最后一个吃,没关系的,都一样。”
孩童的眼底清澈纯净。
“那你喜欢什么道理?”先生问。
“这个!”
“我喜欢这个!”
“虽然看不懂,但是我觉得……他是对的!”
孩子指着书籍中的一本,胡安云看着手中的那本,眼里是说不出的欣喜。
“今天去老师家吃好不好?老师亲自给你下厨!”
“啊?”
孩子一呆,问:“老师还会下厨?”
“看着不像?”胡安云反问一句。
“不像,完全不像!”
孩子上下打量着老师,说:“虽然你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破衣服,但是感觉是不会骗人的,老师在外面肯定是大户人家!”
“是城里的老爷!”
“瞎话!”胡安云牵起孩子的手,往自己的小屋走,“城里从来就没有什么老爷,他们只不过先走了一步。”
“哦哦。”
孩子似懂非懂,问:“那他们会帮我吗?”
“有的人会,他们一直在做积极的好事。有的人不会,他们冷眼旁观。有的人甚至希望我们,永远停留在这个时代。”
“听不懂惹~”
“没事你会懂的,等再长大些就会懂。”
老师牵着学生回到他的小屋。
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里,他以前一直想来,但总是缺乏些勇气。
“咦?”
孩子在桌上发现一张相片,问:“老师,他们是先生的家人吗?”
“是。”
胡安云拿过相片,看着照片里可爱的妹妹,慈善的父母,眼里满是温柔。
想着:妹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家了吧?毕竟圣光·霍格沃茨放假总是更早些。算算时间,苏牧应该也回江州了。
真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有没有未来。
“胡安云”收好照片,锁进抽屉里,防止被“有心人”发现。
抽屉里还有一封信笺,抬头写着:
吾儿,宁安。
……
……
夏沫还没去找北海执法厅,执法厅的电话便已经打来。但打来的不是于厅长,而是他的副厅长兼独立调查处处长,姓曹。
“呼——”
对面唠叨半天,话里满是没营养的谄媚词句,现在可算是挂了。
夏沫松口气。
“你真是不容易,要是我天天听这个,感觉能难受死。”苏牧说。
夏纯问:“有人拍马屁还不好?!”
王林也点点头,深表同意,拍马屁多好啊,我就愿意听,不仅愿意听,还喜欢拍呢!
“太假。”
苏牧摇着头,说:“听不出半分真心实意,话里全是颤抖的恐惧。”
夏沫也是一副嫌弃的样子,说:“是啊,明明在给我打电话,却拐弯抹角地打听你的消息,想问又不敢直接问。”
“可笑!”
显然这位副厅长没有给她留下好印象。
“贵客们,到了。”
车开进如海一般大小的园林,司机介绍说:“这里是太液池,是前朝的皇家园林,经过修缮后成为景点,对外开放。”
苏牧擦干净玻璃上的水雾,看清窗外的世界,红墙金瓦、恢弘大气,和夏沫家的江南园林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
“还真是不一样啊!”
“咦?”
他问:“前面怎么拉了警戒线?”
“啊,是这样的。”
司机解释说:“因为知道您要来,所以将军大人特意下令,酒店附近实行戒严,防止有不速之客混进去。”
“……”
“你家将军考虑的……还真是周到啊!”
苏牧没有生气,依旧在笑,笑得春风和煦。但落在司机眼里却成了恐怖的问候,恍惚间回过神时,背后满是冷汗。
“不!”
“不是,您别误会!”
他慌忙解释着:“是这样的,将军大人不是在搞特殊,叶云谣大人亲自交代过,您不喜欢这一套,实在是将军大人担心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司机没敢直说,只是瞥了一眼柒。
意思不言而喻。
虽然不清楚身后这位裹得像粽子的女人究竟是谁,到底犯下多大的罪孽。但他清楚将军在安排酒店时的小心翼翼与格外为难。
太液池深处的庄园酒店,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一方面这里规格足够,不会怠慢南方来的贵客。另一方面,这里足够僻静,只要稍微控制一下人流方向,就算发生意外也不会造成大规模平民伤害。
柒叹了口气,为自己是累赘感到哀伤。
“你们考虑的很周到!”
微笑还是那样的微笑,口吻还是刚才的口吻,但司机听到这句后,身上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如沐和煦春风。
苏牧没在继续坚持:“既然如此那就客随主便。”
作为君王他完全不担心袭击,更不担心有人能在眼皮底下搞破坏。
强如那位毛子贵客也只敢先调虎离山,将自己引到江州城东后,再对师姐下手。
身为开云帝国的君王,如果连身边民众都护不住,那这君王大位还是趁早让贤为好。
但苏牧同时也清楚自己是不担心,可这位顺天大营的将军却不得不考虑治下子民。
也不好过于为难人家,让对方整天活在忧虑中。
“谢谢。”
司机由衷地说。
顺天大营的车驶入太液池深处,和所有世家隐秘住所相同,即使是大雪冬日酒店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派欣欣向荣。
绿叶随白雪起舞,春芳伴寒风入眠。
“到了。”
mpV停稳。
夏纯不等侍者上前,自己拉开车门,跳进皑皑白雪中。苏牧先下车,牵住夏沫走入白雪。
“好开心!”
兴奋的女孩一转眼,已经撒丫子不见,只在雪地上留下一行凌乱的脚印。看来长时间的旅途,把她憋的够呛。
汽车开走,消失在树影尽头。
夏沫轻声说了句:“我原以为会有欢迎仪式,那位顺天将军以某种不期而遇的方式,在这里与我们相遇。”
“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与其说是侍者在前面带路,不如说是夏纯在前方开道。
“她可真有活力!”王林感叹一句,“和她一比,我才像是唯一的凡血。”
智慧序列的感知延伸到酒店的每一处角落,正如司机说得那般,这里很僻静,除了自己这边外,没有任何其他旅客。
唯独……
哦,人来了。
“看来这位顺天将军比想象中的聪明。”他说,“当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叶云谣前辈再三叮嘱过,不要无事生事。”
“突然想起来一个事!”
“你问,我在听。”
“叶光纪前辈或者说叶云谣前辈,他们是总督吗?北海行省的总督,或者关外的总督?”
“呵呵呵。”
夏沫莞尔一笑,说:“当然不是啦,帝国虽然有两京一十三省,但总督只有六位。分别是:江南行省、剑南行省、陇右行省、琼海行省、滇桂行省,以及山河中省。”
“总督不是平白无故设立的,一定是有专门要应对的事。”
“江南总督主抓经济、工业。”
“剑南总督主要是为了防御深闍帝国。”
“陇右总督控制河西走廊,支撑西庭大都护府。”
“琼海总督一边发展旅游、经贸,是帝国对外的一扇窗,一边羁縻统治吕宋、婆利诸岛,守好帝国南海大门。”
“滇桂总督主要应对的是开云南部半岛的诸多小国,这些国家反复无常,没事总想找点事。”
“这里重点点名安南国!”
“按照我的脾气,真想出兵灭了这个跳梁小丑!”
夏沫叹口气,说:“但考虑到巨大的统治成本,尤其是合众国的干预,也是很无奈。帝国也只能暂时羁縻统治曾经的象郡,和和宁战场一样搞分治。”
“山河总督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拱卫天枢白玉京。”
“至于北圣兄妹……”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穿着华贵的旗袍,头戴玉簪盘着长发。
“殿下。”
她躬身行礼,向着苏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