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操这个东西谈不上古人多还是少,因为比较的环境不一样。
大明朝宣扬的是正经的朱氏儒学,官员审理案件说是“随心所欲”都不为过。
同样一个类型的案件这个县判了杖责的,那个县可能就只是训斥,再换一个州又可能是罚金结案。景泰朝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下达指令将问案审判权开始逐步向法司转移,州、县的由通过律法知识测试的县尉或主簿负责。
甚至有传言说皇帝陛下有意专设一个判官负责问案、审案,说是给各级官吏减负,实际上谁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
“启禀陛下,臣也以为‘三司会审定案’仅限于大案要案,仍应由陛下决定。若是事事都由三司联合办公定案,则案件若有偏差将无法得到公正、有效的纠正了。”行礼归行礼,不代表认可朱祁钰的话。俞士悦礼毕立刻跳出来表示支持王翱的意见。
“启禀陛下,臣也以为‘有罪推定’不可取。我朝问罪虽然不是完全适用官衙取证定罪,是有一些推定的情况,但那都是针对证据比较充分而死鸭子嘴硬坚持不肯认罪的贼子。因此有罪推定的先例不可开,更不可明文规定。”陈镒连忙跳出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拿我都察院当什么了?王文掌都察院时也没有这么一档子胡扯的事情啊,怎么到我这里就成这么扯蛋的事情了。陈镒想不通,也不愿意多想,反正就是不赞成皇帝朱祁钰的胡说八道。
“这么说,三司是不同意‘有罪推定’和‘三司联合办公’喽?”朱祁钰多少有些吃惊。
所有自诩法治的国家可都不能同意有罪推定,甚至执行的是完全相反的‘无罪推定’原则。如果官府没有办法证明百姓有罪,那么百姓就是无罪的。
比如说发生交通事故撞了人,无论因为出于什么原因肇事者将被撞的伤者抬上车扔到荒郊野外甚至直接扔下崖壁的情况就不一定能认定是交通事故撞死了人还是在事后的行为造成了被害人死亡。
这种情况下就成了前面的交通事故和后面的“抛尸”两个行为都有可能构成被害人死亡。交通事故是无意的,造成被害人死亡也是轻罪。而后面的行为则有故意杀人之嫌,是重罪,两者查不清时只能以轻罪定刑入罪。
“臣等不敢苛同。”莫说三司不同意,胡濙、王直几个内阁老臣看朱祁钰的眼光也难免有些怪怪的。皇帝陛下这是想干嘛?莫不是又要坑谁?几人交换着眼神,一脸疑惑。
先看看再说,就算是作妖我们也照样接着就是了。
“这么说,诸位都不同意了。那‘梦奸罪’和那个逼人吃什么什么罪的依诸卿的意思就是无罪开释喽?”朱祁钰问道。
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胡淡、王直一脸明了的表情。
“启禀陛下,臣也不苛同。”俞士悦再次跳出来反对。
“臣附议。”王翱一把年纪了跟朱祁钰唱反调显得特别来精神:“我中国自古以来女人贞洁之重更甚于性命,甚至更甚于家族荣耀。那贼子毁人清誉,使女子无颜苛活于世而悬梁自尽,岂能就此放过?”
“臣附议。若有此议,则天下将礼崩乐坏。依律虽不能对其施以剐刑,但是斩刑是免不了的。臣请立斩此贼,以正天下视听。”左都御史陈镒态度坚决,恨不能亲手操刀立马杀了坏人清誉逼死良人的淫贼。
好吧,看样子这个梦奸罪即便不成立人也保不住了。也许斩了对人犯还是种解脱,否则朝臣们完全干得出对其施以腐刑后再放在宫里让他整天与美女打交道的损招来。
“既然如此,那就依诸卿所言好了。”朱祁钰当皇帝讲究一个能屈能伸,群臣如此坚决的反对可见在封建社会对女子名节的重视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是汉武帝他老母亲知道后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还有脸为自己儿子算计后宫抢皇位吗?
当然朱祁钰是绝对不会把自己老母的那点烂事给算在其中了。
“臣等遵旨。”
“诸卿不再考虑考虑,三司联合办公可是能大大提高审案效率的。”朱祁钰再次正色问道。
“不妥不妥,除非大案要案,受陛下之命三司会审,其他情况不宜三司联合办案。”三司主官一起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真可惜呀!”对于古人如此有节操朱祁钰还是有些意外的。
想想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说是负责人民安全的老大哥辛辛苦苦把人给抓进来了,大家坐在一起想想办法把案子给办实在了才行,不能让老大哥白白辛苦了不是?
呵呵,捕盗、问案、审判原本权责分立的三个部门坐在一起把案子给定了,哪里还有谁管什么法不法的?
要说这种行为是不讲法的乱政也不对,咱可是三个不同的部门各司其职。要说这各司其职了…由地方政府牵头成立联合办公这事怎么算?你这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既然诸卿这么说,还真给朕提了个醒。诸卿以为刑部直管地方捕盗、判案之后,自州、县一级的刑房开始,各级衙门的钱粮是不是也该独立出来?”
在朱祁钰看来,没有权力自然不承担责任。再者地方各级主官对于刑房被分出去也难免有看不上眼使绊子的,钱粮独立才能保障刑房不受地方官府甚至其他各房的影响。
后世曾经有过法院判决财政局违法,财政局转脸就把法院的经费给停掉的荒唐事情。更有某安前面抓人,后面就各级领导电话打过来说情甚至命令放人的事情。
这种情况甚至曾经在军队附近也出现过,地方政府为了能够招商引资可不管商人是不是真经商,只要有政绩就好了。至于那些建在军事基地旁边的工厂里面到底做什么工就管不着了,国家利益?呵呵,咱只知道招商引资是眼下的利益,其他的还真想不过来。
“以州、县衙门为例,朕以为兵房、刑房这两房主要是向上一级报告,其钱粮就该以上一级拨付为宜。当然了,因为还是在州、县当差,当然还是要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主官的监管。但不能被人卡了脖子,若是俸禄都得不到保证,怎么能保证他们会安心办差呢!”
对于朱祁钰要调整州、县一级的人员财政收支问题,众人似乎没觉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兵房…用得着也单独拉出来吗?
“陛下,臣以为刑房以及专管捕盗、问案的县尉都可以直接由上一级财政拨付钱粮。但是兵房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吧?”
“启禀陛下,兵房所涉事项确实需要各地衙门主官操办,若是冒然分出去又多了好些官吏不说,还多了主官与佐贰官之间的嫌隙。臣等以为无此必要。”
“哦…”朱祁钰在考虑问题时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宋朝时的官吏就是太多了些,每一项事务都有一个专门的官管着似的。更有意思的是皇帝是谁也不信,当着这个官管的那个事,还得有其他的一堆官员相掣肘相互监督。
“如此说来,那就只是刑房由上一级专拨钱粮吧!如有交通不够便利之类的特殊原因由上一级拨付不便的,则仍由当地州、县拨付后与上司结算。如有拨付不足、故意克扣之类现象的,刑房可直接上报着有司负责查办。”办事情还是要留下点口子,不能一杆子全给打死了。
如果全部都要求由上一级拨付的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地方上的主官会给不归自己直接管的下属小鞋穿了。
“我中国重仪,古已有之。这礼教是个好东西,它说不清道不明,却能将曾经茹毛饮血与凶神猛兽争命的人变成家兽般的温顺。也正因为礼教的存在才能让皇朝得以延续。因此诸卿以礼教需要坚持要斩了毁人清誉的小人,朕准了。”在国家利益面前,真理什么的一丁点都不重要。
朱祁钰想过要为那个嘴欠的倒霉蛋伸出援手,但是这种行为无疑将会使整个天下的道德规范走下坡路,趋利避害只能牺牲人一个人的利益了。
“礼教,道德,朝廷不能只是喊喊口号,要落到实处。自古有‘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说法,但是真正做到的有多少呢?朝廷里要盯着各地官衙认真坚守道德底线。”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没有道德了是很可怕的…当然了,要看是对谁没有道德。如果是对外,那国人是很放心的,但如果是对内呢?”
“朕最近读锦衣卫传来的奏报有些吃惊,很多事情颠覆了朕对我大明朝官吏的道德认知。比如说南京按察使司的官吏让扶倒地老翁之人出资为老者治病,这就让朕很费解,我扶一个倒地老人就该出钱给他看病就医了,那我是不是更该看着这老人倒地不起呢?”
“再看湖广的…株洲对吧?是株洲。女子失妇德,趁着丈夫不在家与人私通就算了,还生了孩子,当地衙门居然还不准夫家休妻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不让休妻就算了,连和离也不准,这就荒唐了。”朱祁钰初听到这消息时第一反应是这个女方莫不是某个权贵家的晚辈,权贵为了保全自己家的名声所以才出了手逼着男方不准休妻、不准和离。可是锦衣卫一查却没有任何涉及官宦的证据,直到得知各地官府早就开始争创景泰盛世时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和谐盛世不是朝廷、官府强行干预下硬生生造出来的,那得是民间真真正正就没有什么矛盾,人们都处在一个和平愉快的环境被人认为是和谐才对。朕早就说过,不准强行给各地官衙强加硬性摊派,可是居然还有人明里暗里下摊派。”
“摊派钱粮是摊派,祸国殃民。摊派案件审判数量更是摊派,简直胡闹!荒唐到底了!”此摊派非彼摊派。
朝廷里某些人为了能够拍马屁也好,为了造出虚幻的政绩也罢,非要弄出个和谐盛世的景象来歌颂。为了能够从数字上表现出景泰朝的盛况居然下令各地官衙案件审判情况要呈总体下降趋势,要做到“从源头上治理案件量的发生”。
咋一听没毛病,可不就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就行了吗?官吏们走出衙门,走进街头巷尾及时发现问题、纠正问题、解决问题,可不就是为国计民生做了从源头上解决纠纷的事情了。
不~事实上明显是想肤浅了,这种从源头上治理就像一阵歪风一样已经把整个大明司法体系吹成七零八乱完全不成人形了。各衙门为了能够从账面上达到案件量下降各出奇招,有案子能推必推,不能推的强推,实在推不掉的也是想尽各种奇葩手段要强调到让原告撤诉和解。
至于审判…呵呵,想多了吧?审的案件多了可不是当地治安不好,我们当地的官吏办事不力了吗?
“律法是道德的最低底线,而官衙是执行律法的直接保障。如果官衙里不好好办案子,都想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做政绩,那民声到底是称颂还是怨恨?”朱祁钰问出的话下面没人敢接。
“都说说,这事是内阁还是三司放出去的话?”朱祁钰要追究,想要狠狠抓一下这种不正之风。
“没人承认吗?刑部!”
“启禀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刑部绝无此类言论。”俞士悦一惊,菊花一紧差点喷射些黄白之物出来。
“刑部不认,那是都察院还是大理寺?又或者是内阁哪位授意的?”朱祁钰再次扫视一圈冷冷问道。
“陛下…莫不是…另有亲近之臣会错了陛下的意…传错了陛下的话?”看见冷了场,再这么查下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老臣胡濙颤巍巍站出来提了提自己的想法,眼神还一直往朱祁钰身后瞟。
胡濙的意思朱祁钰立时明了了,身后…身后就是宦官呗!等朱祁钰侧过身,一旁感受到目光注视的随行太监王诚立马慌了。
“皇爷爷,奴婢以祖宗名义发誓绝对没有过此等言行。若是…若是…若是果有干涉朝政之事,就叫奴婢被千刀万剐而死。”这个锅大不大不知道,反正有了王振的前车之鉴王诚是绝对不愿意担上干涉朝政的名头。
会死的,真会死,很惨的那种。
“查。彻查。传谕朱骥、刘聚二人,朕要知道是谁胆敢如此胡作非为。搅得我堂堂中国本该守住道德、礼教底线的官衙一心只想着糊弄差使。原本该为民作主,为朝廷与百姓上传下达的官衙如今只成了一个摆设。查到是谁,朕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听了朱祁钰的话,殿内众中都有种脚底板冷气上蹿的感觉。
没错,皇帝陛下是说过要将大明打造成一个盛世,一个如同桃花源一般人们和睦相处,无忧无虑的盛世。可是皇帝陛下也曾经提过不要用数字化、指标化来考核官府的作为,至少绝对不准许以立案、判案数据化考核的方式来评判官吏。
可是这个风不知怎么就吹成了现在的模样,大江南北,大明朝上上下下的官衙多多少少间都有些用数据较劲的意思在里面。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