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这会明白了。
朱见深点点头,不自觉陷入了深思。
为了能够让百姓安定所以要让百姓有固定居所,有恒产,所以景泰朝一改宣德旧制,除了招抚流民安排居所、田地耕种之外并不做粮赋减免,只是缓缴而已。这一政策直到近年田粮赋税被整体减、免才更改。
而流民和当地居民是有区别的,流民必须要按当地官府要求缴纳数年税赋并服完徭役等条件之后才能根据考核登记成正式居民。
有户籍的百姓就可以按平价购买足额的官盐了,也可以按市价向官府兜售棉、麻、粮、布换取牛、羊和皮毛等物资。其他的好处,比如可以买番人女子为妻这种好事也只对有户籍的人开放,流民是想也不要想的。
为了能够不让百姓的田产被官宦、商贾吞并,朝廷在减免田赋的同时增收了高额的税赋惩罚名下有超出限额田产的人员。按各地军户分配田地为基数,超过军户田产一倍的就要对超出部分田产全额缴纳粮赋,超出两倍的就要对全部田产缴纳粮赋,超出三倍的...呵呵,世人逐利,要缴纳那么高的田赋除了官宦人家之外普通百姓田产多了只会安排分家。
至于官宦、商贾嘛,放心,你大胆的买,只要缴足粮税当地官府是一定不会管的。至于廉政公务局会不会上门来询问买地的银钱来路,那就是廉政公务局的事情了。税务局也完全有可能按图索骥查一查名下有大量田产的百姓,只要能说得清来路,缴足粮税,一切好说。
如果说不清来路,呵呵,这话你都别问旁人,虽然这会没人会跟你讨论满清十大酷刑的内容,但是大明朝剥皮充草这一类的刑罚是一定要了解的。
“叔皇的意思是用田产‘困’住百姓,这样他们就会安心稳定的接受朝廷统治了...吧?”朱见深不是很确定自己理解对不对。
“嗯哼~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全对。”
有田产的百姓轻易不会造反,即便是官府欺压、剥削,只要还能活得下去大部分人是会自认倒霉忍下这口气的。
这会还是封建王朝时期,即便朝廷努力提高识字率仍然还是八成以上的百姓识字不过百数,甚至说九成以上仍然算不上脱盲也没什么问题,这就使百姓对于律法的认仍然处于一无所知的境地。
百姓不知道律法其实也挺好的,所谓“民不可知而威不可测”嘛~官、吏随便叭叭几句小民就会吓到要死,自然是衙门里的人怎么说下面小民就怎么做了。
那种小民自己觉得委屈了利用网上工具宣传介绍自己怎么可怜、怎么怎么委屈...衙门里怎么怎么违犯这种事情在大明朝是不可能的。要说后世那些个小民没有被盘剥、被欺压的自觉性,动不动就拿朝廷“为人民”的口号拿来说事情的刁民行为这会搞不好连村子都走不出来就会被人给沉了塘。
“安心是不会安心的,谁这一辈子会看着眼前那点东西就安心了,肯定还会有欲望。而有欲望就对了,朝廷就要利用百姓的欲望引导他们成为朝廷想让他们成为的人。”
“让百姓成为朝廷想的那样...顺民,良民。”
“对,顺民,良民。”朱祁钰继续解释道:“绝对不能让百姓‘躺平’喽,要让他们动起来,要给他们希望,让他们中优秀的人尝到甜头,让他们卷起来。”
“卷起来?”对于朱祁钰说的躺平还能够结合后面的话理解,但是卷起来又是个什么鬼?
“打个比方,朝廷对地方上不受控制了,这个时候怎么办?”
“啊?”这个比方打的,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测试吗?朱见深有些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唐末时各地节度使手握军政大权,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官,可实际上呢?谁在乎朝廷,都是各行其事。等朝廷想要解决某个节度使时会发现这人已经尾大不掉了,那怎么办?”
“嗯...在他周围再封几个节度使,让他们相互制衡。”
“说的对呀!反正这一个朝廷已经管不了了,那怎么办,干脆再弄几个出来让他们这些军阀相互猜忌、相互攻伐,只有这样他们这些军阀才会关注朝廷的大义名分。弄出那么多个节度使来最后朝廷谁都管不了,谁都有可能举兵推翻朝廷,但这样就回到了隋末乱世各路称王称霸的乱局,到时候大不了大家一起死而已。”
“嗯嗯,明白。弄出一堆节度使来天下大乱,大家一起死。不弄出这么多军阀来,别人会怎么样不知道,但是朝廷一定会最先被军阀给惦记上,皇帝会是最先被刀兵相向的。”到底是朱祁钰用历史故事给填出来的太子,朱见深很快就能理解意思了。
“有句话叫做‘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这话自私,无情。但是细想一下,如果大明都不在了,这天下为什么还要存在呢?”
“嗯嗯...”听到这话朱见深两眼放光,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叔父说出来的这番话有多么的反人类。
就好像说你家的饭锅子掉地下摔了八瓣,自己家吃不上饭了就干脆要烧了整个村子让身边的所有人也吃不上饭似的。
“当然了,这种事情只能是咱们大明朝廷来做,要是哪个宵小蛮夷胆敢生了这种心思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自私、无情,只能是大明,而如果有其他国家、种族胆敢有这种做派...不,不要说是做派了,但凡任何一个不是汉人的家伙胆敢生出这种想法出来,就该亡其种、灭其国......等等,但这跟卷起来有什么关系?
“大唐天子为了能够让国家得以延续会满天下分封节度使,那对于节度使而言又该如何自处呢?”朱祁钰接下来的问话把朱见深又给拉了回来。
“见深...见深以为各藩镇之间勾心斗角已是必然的,而他们明面上还不得不维护朝廷的体面,一面喊着尊王攘夷的口号一面私下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了。”朱见深不明白自己的叔父为什么这么问。
节度使该如何自处?唐末的节度使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明确的回复了。节度使对下自称代天牧民,实际上积蓄力量想尽一切办法打击、吞并身边的藩镇,进一步扩充自己的实力。
至于皇帝...呵呵,臣治下政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自然是要派出副使代表臣子们向皇帝陛下请安、纳贡的。
“不错,藩镇之间必然会勾心斗角。比如在大义上,两个临近的藩镇相互攻伐,为了能够得到朝廷大义名分其中一个藩镇把嫡子给送来了京城这算什么?”
嘶...把嫡子送到了皇帝手里?这不就是表忠心吗,这样的藩镇当然会比不肯送人质...呸呸,能够把嫡子送进京城的节度使一定是心怀坦荡的忠臣了。
“这一个送了儿子进京,那一个看见慌了,于是也把儿子送进京,朝廷会怎么做?”
这......还能怎么做,朝廷当然乐见其成什么也不做了。
“瞧,这样就造成两个藩镇都把嫡子送进了京城,但是得到的结果就是谁也没有得到朝廷的进一步认可。这就结束了吗?当然不是,他们之间还是会继续攻伐,而做了这么多跟之前什么都不做对他们而言其实结果又完全一样。”
哦哦,这下朱见深大概明白意思了。
一个藩镇为了得到皇帝名义上的支持表忠心送上了自己的儿子做人质,另一个藩镇一看形势对自己不利也马上送上了自己的儿子。有了两个人质在手的朝廷最后什么都没干,两个藩镇之间也还是继续你扎我一枪,我砍你一刀互相厮杀,藩镇的实力削减了,朝廷像是什么都没做,又像是什么都做了。
“所以...百姓也是这样。朝廷只要抛出利益让百姓之间相互竞争,朝廷引导得当就能渔翁得利。朝廷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让百姓之间相互竞争从而获利。”
“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是...百姓所图者无非‘衣食无忧’而已,朝廷又不准出现大量吞并田产的情况,人民又有什么可以竞争的呢?”
“啧啧啧啧...真是地主家的儿子不知道穷滋味。看样子那些年你游学还是少了点,应该让你尝一下吃糠咽菜的忆苦思甜饭才行。”
忆苦思甜?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来头,朱见深缩了缩脖子想表示抗议,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半个不字来。
“全凭叔皇作主。”
“百姓家衣食无忧那只是最初级,再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温饱足而思淫欲?”朱见深大有举一反三的潜质。
“对呀~就算是满足了这一切也还是有说头的。隔壁家的年猪杀的多了,不仅能卖了换钱还有多余的制成咸肉吃到来年夏天你说气不气人?”
气人,太气人了。都差不多光景的人家,你家凭什么就能有大猪肉片子吃,太让人生气了!
“谁家媳妇不仅好生养,还长得俊俏耐看,不用熄灯就让人很有欲望,是不是比自己家老母猪一样的婆娘看着让人高兴?”
高兴,太高兴了...我高兴个妹啊!那是人家的媳妇又不是我家的,让我白拱了我才高兴呢!一想到村头老王家里有个娇滴滴的小媳妇不仅能说会道做得一手好活计,那身段、那脸蛋让男人看了就挪不动腿了...那个气啊!
“再想想那谁谁谁家的儿子、孙子在县里、府里读了几年书之后让城里的大户人家收了去做管事的,从此告别了在黄泥地里刨食的苦难眼不眼红?”
眼红,太眼红了,自己家儿子咋就没有这本事呢?唉,怪自己没这个命呀!
“朝廷引导得好,让官府下乡宣传宣传,就把百姓的欲望给勾起来......有了小心思的百姓就会努力干活赚钱了,朝廷不就等着百姓缴纳税赋就成了吗?”
哦~原来这样啊!
百姓只要是想努力赚钱的,对于朝廷而言就是好事情。多产出了粮、布能够让朝廷以更低的价格收购用来跟外番换取朝廷需要的物资,而商户为此缴纳的税赋又直接充裕了朝廷的库房...一举数得呀!
朱见深大喝一声“叔皇英明!”吓了朱祁钰一个哆嗦。